这就是姬羽的狡猾之处,明明是他狮子大张口,把他的特种机械密封定了个天价,却抓住对方的点滴漏洞,把对方将的全面破防。
段雪是真心不知道姬羽对国内市场和特种泵阀厂产品的成本了解的这么透彻,她对市场博弈本来就是短板,被人当场抓了现行,不禁脸红气短很是心虚,只能保持最后一丝的倔强:“不管怎么说,你提供我们的密封件价格这么高,我们厂根本无利可图,轻工厅为这个项目投入几千万,不是哄我们玩的,三年之内我们不但要把厅财政几千万的投资还上,还要向厅财政回报相应的利润,完不成任务,我就得下台走人。”
“姑奶奶,醒醒吧!你接替孔祥冬是临危受命,临危受命懂不懂,现在渤海省轻工厅的头头们,比你我更清楚特种泵阀厂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危机,打个比喻哈,一帮豪富公子小姐拉着一船上等食材去荒岛准备浪漫半个月,等人和食材上了荒岛,船离开了,待要做饭时,发现食材拿错了,原本足够大家挥霍半个月的山珍海味,成了只够吃十天的马料,怎么办?这马料是吃还是不吃,不吃就只能饿死,吃的话,节省些饿得半死,等船来了,回去后又能锦衣玉食,段雪,若是你,你怎么选择?渤海省轻工厅的领导会怎么选?”
“这是两回事!”
“这就是一回事,你们通过了项目鉴定,申报并获得了国家大奖,就膨胀了,连中试都不做,甚至都不做小型重复试验,好大喜功,立即投入数千万搞规模化生产,等木已成舟,再想回头已经为时已晚,大错已铸,现在最先应该考虑的是什么?是先生存下去,储蓄实力,以待下次抓住机会东山再起,还是抱着幻想来个上帝天使救世主,一夜间,让你的泵阀厂满血复活,巨额利润滚滚来?我也跟你说了,你真要是本钱足够,去美国加州到斯坦福大学把专利技术买回来,那没问题,你该怎么生产怎么生产,该赚大钱赚大钱,也用不着现在跟我商谈上火了,可你不是没钱买专利吗?你就得接受特种潜水泵的利润被压缩的事实。购买我的高价机械密封,你就可以继续生产特种潜水泵,能让工厂坚持经营下去,能让工厂的工人不下岗失业,等你的技术人员或研发或仿制甚至可以盗取,获得了特种机械密封件的真实工艺,你们就不用再向我购买高价密封件,就能开始挣高额利润了,这跟我刚才说的比喻有区别吗?”
段雪无言可对,她知道姬羽说的有道理,虽然心里很不爽,但这就是残酷事实,她也知道父亲让她接管泵阀厂这个烂摊子,并没想让她来个惊天大逆袭,一战定乾坤,只是让她稳住工厂局势,稳住职工情绪,拖一拖讨债的客户,做好这些事,她的正处级就基本稳妥了。
不过她对自己的期望值可不止这些,两年前她刚到泵阀厂时,泵阀厂虽然经营前景不乐观,但并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职工工资奖金还能足月发放,甚至账面上每月还有几万到十几万的利润。可她进厂一年半,荣誉有了,级别上去了,她亲自参与的项目却将这个军工老厂推向了悬崖边缘,这个结果,对她这个从小学到大学到工厂一直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女中俊杰,显然是不能接受的,总幻想能以她的能力加魅力,拯救泵阀厂于水火。可理想不是现实,原以为找到姬羽,凭借她的真诚和魅力感化征服他,得到全部完整的工艺,显然,她的幻想犹如闪着五彩霞光的泡泡破灭了,她只能正视现实,努力面对。
“姬羽,我承认,刚才我在潜水泵的成本和市场销售价格方面有些保守,但你报的密封件的价格实在太高了,你得多少让我们生产的水泵有点儿利润吧,一套5kw配套的特种机械密封件的价格定在1500元行不行,我们销售一台5kw的特种潜水泵有1000元的毛利润,纯利润不到300元,我们一年的利润不到300万,咱们厂没上新项目也就这个创收水平,总不能投了几千万创收效果还不如上项目之前吧,真要是那样,我这脸还能面对职工,面对领导吗?”
“你又在打我的马虎眼呢,现在你的特种泵阀厂,可不单单是特种潜水泵一个产品,以前厂里的主打产品,高硅铸铁耐腐蚀离心泵的生产线依然完好无损,还在继续盈利,另外年产1万套到3万套的普通清水潜水泵机械密封,可以成为你们的第二大盈利产品,每套平均挣300元利润绝无问题,我保守估计,明年特种泵阀厂在你的领导下,利润至少能过千万元。这可比老孔、老李在位时利润高了三倍,你还想怎么样?非得一飞冲天,让我无利可图?按正规工艺生产的耐海水腐蚀的机械密封件成本很高,你们现在生产的机械密封件是普通不锈钢材料材质,事实证明普通不锈钢是不耐海水腐蚀的,因为海水中的氯离子对不锈钢材质里的铬离子能发生置换作用,造成不锈钢材料点蚀,这使得不锈钢在海水中的腐蚀比普通碳钢和铸铁快了许多,所以,不能用普通不锈钢做密封件材料,你可以到制药厂了解一下,医药输液的输送泵用的进口机械密封件是多少钱一套,我可以负责任的对你说,一套1kw输液泵的进口机械密封件,决不低于5000元人民币。我给你的价格还不到进口价格的一半,这真是良心价了。”
两个人一个打苦情牌、感情牌,一个摆事实讲道理,最后把一套5kw潜水泵的机械密封件价格定在1800元一套,俩人的价格战才算有了一个结果。
接着就是付款问题的拉锯战,姬羽开始坚持先付款后发货,理由是他不相信泵阀厂的诚信度,尤其是她段雪毫无信誉可言。
段雪自知理屈,只是一个劲儿的叫苦,说厂财务一点儿钱都没了,否则也不会连退休职工的工资都发不出去,姬羽只有先供给她一批合格的机械密封件,她把特种潜水泵卖出去,收回款,才能给姬羽货款。
姬羽站起来就要走,说就当他没来,段雪死死抱住他的腰,把他按在沙发上,让他想个两全之策。姬羽苦着脸想了半天,还真让他想出了个办法,说他可以回收她们厂退回的废品潜水泵,价格按成本价的四分之一,也回收她们厂没卖出去的不合格新特种潜水泵,价格按生产成本价,还可以回收她们厂生产的不锈钢机械密封件,也是按生产成本价。
段雪当然不愿意,姬羽给她把道理掰开揉碎,并替她做了一套切实可行,但又有些不太光明磊落的主意,段雪竟然还采纳了姬羽的这个主意。
特种泵阀厂十条生产线满负荷生产了三个多月,共生产了将近4千台特种潜水泵,直接生产成本2000多万,卖出去了3千台,全部被退货,其中60%是密封件损坏,海水进了电机里,30%是已经使用了一段时间尚未损坏,被销售人员追回厂的,还有10%是到了客户手里,还没来得及使用,就接到通知被追回厂,这40%的客户不但对特种泵阀厂没意见,甚至对泵阀厂认真负责的态度持有好感,表示以后会长期用泵阀厂的水泵。
姬羽让段雪用1800台损坏的潜水泵,换2200套合格的特种机械密封件和一部分现金,抓紧将现有的2200台有质量隐患的潜水泵修好,尽快将质量合格的潜水泵送还给同意换货的客户,安抚好换货的客户后,泵阀厂将剩下的合格潜水泵卖出去变现,变现的钱可以给职工发工资,可以买原材料,恢复生产。对那些态度恶劣、关系已经交恶、甚至要逼迫泵阀厂赔偿损失的客户,则采取拖字诀,打官司也好,到厂里闹也好,先拖个三五年再说,等厂里有了利润,钱宽裕一些,看谁不那么闹腾了,就赔他们损坏的水泵,态度恶劣的,就不理他们,段雪有他爸撑腰,怕个锤子。段雪让姬羽的损招给逗乐了,叹了口气,不得不佩服这是春节后启动生产的唯一可行办法。
段雪赞叹道:“姬羽,你口口声声说我的智商比你高,我怎么感觉跟你相比,我就是个榆木脑袋,这些日子,快把我逼疯的难题,到你这儿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咱们俩的差距真有这么大吗?”
“呵呵呵!当局者迷,这是古人云的,跟智商没关系,我如果智商比你高,一年前也不会跟磨道的驴一样,任劳任怨让你耍团团转。”
“哎呀!那件事不是已经翻篇了吗?你怎么还揭我的短,再说了,那个苏蕊连半年都不能等你,跟你也不是啥良配,你真要如约回了燕州娶了她,你们也未必能够幸福,等婚后发现俩人不合适,哪有提前结束的好。”
“嗯,那倒也是,我过后也想通了这个道理,所以现在看到你,也不怎么生气了,就是对孔厂长和李总也没那么反感了,在泵阀厂上新生产线的时候和新生产线安装好进行调试的时候,我前后写了两封信给李总和孔厂长,提醒他们机械密封有质量隐患,不能投入规模生产。很可惜,不知是那两位没接到我的信,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弄到现在这个地步。”
“两封信他们都收到了,否则,他们也不会在铁西区这里设办事处了,两位领导是吃了自负的亏,也是对我太信任了,所以,虽然我后期不在泵阀厂,但还是对造成的损失负有责任,我回到厂里,孔厂长已经退休回了老家,我去看望李总时,李总对收到的处分没有怨言,就是对厂里造成的损失很内疚,尤其是对你很内疚,李总把你给他的那封信给我看了,他劝我来京城找你,让我替他向你表示道歉, 姬羽,你能原谅他俩,我很欣慰。哎!姬羽,我想起一件事,你在里屋时,说你有个叫苗春燕的女同学,跟我很像,你既然那么欣赏她,而你又是这么优秀,你和她为什么没走到一起呢?”
姬羽苦笑道:“你知道我刚上大学时有多惨吗?”接着他将在大学时的情况摘要的讲了一遍,接着说:“就是那份倒霉的处罚通知,弄得我刚到泵阀厂就被领导针对,我也老实跟你坦白,我在进入课题攻关组后,就感觉出你向我示好了,觉得你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可我连苗春燕的明确表白都拒绝了,还是在我不认识苏蕊的时候,怎么可能有了和苏蕊的约定,再接受你呢。
说真的,即使我没有苏蕊,也不可能跟你成为男女朋友,你父亲的职位比苗春燕她爸还高,我爸却是燕北穷山沟的老农民,差距那么大,我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现在这个媳妇就挺好,人不丑,性情好,虽然家境比我家要好一些,但自身略有瑕疵,我们谁也不用嫌弃谁,日子过的就很和谐。你是不知道我哥和我嫂子,我嫂子家在天津,我哥中专后留在天津工作后,跟我嫂子结了婚,我嫂子和她的父母哥嫂就觉着高了我家一头,把我哥当苦力使,我每次去天津,看着我哥那熊样,就为我哥不值,我的意识有些守旧,就觉着一个家庭女人就不能比男人强势,母鸡司辰,不是好事,夫唱妇随日子才能和美。你现在知道了,我这个人有严重的大男子主义,对我还会有好感吗?”
“当然会!”段雪回答的很干脆:“你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男朋友吗?我从小就崇拜大英雄,上初中后,知道了男女情爱,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找个各方面的比我强的男人做丈夫,找个比我强的丈夫,我心里有安全感,心里踏实,看着那些对老婆唯唯诺诺的男人,我就起鸡皮疙瘩。”
“那你就更不能跟我了,就你家那门楣,我想想心里都打怵,面对你,面对你爸妈能大声说话,大气做事吗?气场不够,硬不起来啊。呵呵呵!”
两人说笑间消融了隔阂,增进了友情,成了无话不谈的诚挚朋友。
转天,姬羽亲自开车送段雪去了火车站,跟她同行的还有王岚、向秀玲和江霞,姬羽给她们每人一个大礼盒,段雪在站台上紧紧拥抱了姬羽,没有顾忌自己的三位下属,直到火车快开动,她才放开姬羽,上了火车,站在车门口使劲摇动手臂,段雪哭了,姬羽看的很清楚,他的心,也有些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