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境心五人围着炭盆坐下,感觉到马车缓缓动身往前走。
几人在茶棚那里喝了点茶,胡乱对付着啃了几口干粮,这会儿的确饿了,也没有客气,拿起火盆边上放着的吃食分食起来。
贺境心眼角余光看到贺影心坐的端正笔直,她剥开一颗花生塞到贺影心的嘴里,“先吃点东西。”
贺影心点了点头,默默地拿起了一颗核桃在手里。
他有点紧张,皇宫他去过,上一次踏进这里,是皇帝把他们请过去的,当时前路未卜,贺影心也是紧张害怕的,但那时候的心情与现在,截然不同,因为这一次他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
而此时,皇宫里,老皇帝正在发脾气。
“我要沐浴更衣。”老皇帝很嫌弃地闻了一下自己,被自己身上的药味儿熏到了,这些天他几乎是泡在药里,已经被腌入味儿了。
赵如意双臂环胸地看着皇帝无理取闹,“父皇,御医说了,您现在不宜沐浴。”
皇帝:“我不管,意儿,你侄儿马上要到了,我要是这么邋遢的见他,多没面子?”
赵如意也很无奈,“可是您的身体不允许,如果你还想多陪我们一些时日的话,就不要任性。”
皇帝闻言,沉默了好半晌,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沮丧,他现在能这样,也是因为听到贺境心姐弟到了长安,大喜之下身体又支棱起来了,前几天一度昏迷不醒。
他知道自己不该任性,应该尽量保重自己。
“让人备水,给我沐浴更衣,我不能这个样子见人。”皇帝的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面上还挂上了一抹笑。
赵如意暗叹一口气,若是皇帝继续无理取闹,她必定会更加强硬的拒绝,可皇帝这个态度,赵如意就知道,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赵如意简直要气笑了,她扭头就往外走。
万福公公很快带着内侍抬着浴桶进来,那浴桶里还撒了不少的花瓣,洗澡水还泛着香气,万福公公和另一个小内侍一起将皇帝扶到了浴桶里。
“头发也要洗一洗。”皇帝抓了抓飘在水面上的花瓣,闻了闻水里的味道,有几分满意。
万福公公面上带着笑,贴心地替皇帝洗头,看着手上那一把白色的落发,万福公公眼睛都红了,他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面上笑容更灿烂了一些。
皇帝泡在水里,不知何时睡着了,他精力不济,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万福公公一边哭一边替老皇帝擦头发,他一直伺候皇帝,青年时浑身结实有力,头发乌黑油亮,宫中的日子过的真快啊,他家威武不凡的陛下,如今一把老骨头,瘦的不像样子,头发大把大把的掉,他家陛下真的太苦了啊。
他手脚放得很轻,一点点的烘干老皇帝的发,他拿过梳子替皇帝梳头发,皇帝迷迷糊糊醒来,还有些恍惚,“我刚刚睡着,我睡了多久啊?”
“没多久,奴才给您烘干头发呢。”万福故作轻松地说,“头发给您梳起来,一会儿您要见小皇孙,换什么衣裳?”
皇帝想了想,“穿的平常一些吧。”
他想到了在阳直县见到的那孩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期待的笑,“你上次见过他,有一段时间没见,也不知道有没有长高,他长得很像长生呢。”
万福嘴上应着,转身走到内室,去替皇帝拿了一件衣袍出来,伺候着皇帝皇上,皇帝忽然想起了什么,“万福,拿面镜子来。”
万福手抖了一下,他不是很想去拿镜子,但他怎么能拒绝皇帝,他磨磨蹭蹭的,还是将镜子碰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看万福这个样子,也猜到了现在的自己面色怕是很不好看,当看到镜子里那张泛着青灰色消瘦的不像样子的脸时,他怔愣了半晌,“有点吓人啊。”
万福:“陛下,您生病了,好起来后,还是最精神最威武的。”
皇帝笑了笑,不甚在意,“让妆娘来替我收拾收拾,我不能这个样子见那孩子啊,会吓到他的。”
万福哎了一声,匆匆忙忙地往外走,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去唤了宫中手艺最好的妆娘来。
皇帝现在的心情其实挺好,坐在那里,被妆娘拿着胭脂水粉在脸上涂涂画画的,还挺新奇,最后,皇帝很满意地看着镜子里那个气色很好的自己。
“万福,你瞧瞧,我这样是不是很精神?”皇帝还转了转头,多角度欣赏了一下自己的脸。
万福笑着夸:“那是,奴刚刚差点以为见到了年轻的您。”
皇帝开心地笑了起来。
“去问问,他们到哪儿了?”皇帝催着万福去问。
万福就快步出去了,才跑到寝宫门口,就看到了急匆匆往这儿来的一个小内侍,说是贺大人他们已经到了,这会儿就在外面候着呢。
万福又回去将这个大喜事告诉了皇帝,皇帝果然十分高兴,他让万福把自己扶到另一个宫里去,那里没有逼人的药味儿,不会漏了馅儿。
皇帝在软椅上坐下,尽管有人抬着轿撵,但这一折腾还是让皇帝有些喘,他平息了一下呼吸,抬手让万福将人传进来。
万福带着贺境心和贺影心往里走,缘分有时候真的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就比如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万福来带贺境心和贺影心去见皇帝,那时候贺境心还套他话来着。
贺境心和贺影心跟在万福后面,迈入了殿中,殿中半点不见寒意,皇帝坐在那里,贺境心第一眼就看到他满头雪白的头发,再接着看到的就是他那张过分消瘦的脸。
万福让两人坐下,他们坐的位置和皇帝之间有十几步的距离。
“影心,见到爷爷高不高兴啊?”皇帝笑容亲切地看着贺影心。
贺影心目光牢牢盯着皇帝的脸,他抿了抿唇,“高兴的。”
“去吃点心吧,我同贺大人还有要事相商。”皇帝说,“一会儿再陪你玩,我带你见见你姑姑。”
“我不可以留在这里吗?”贺影心却说,“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我想留在这里。”
皇帝愣了一下,看贺影心脸上认真的表情,“这样啊,那便留下吧。”
“赵长生一案,之前的线索和进度,臣以密信呈给您了。”贺境心道,“我们回长安的路上,去了一趟靠山村,当年赵长生就是在那里娶妻生下的影心,我翻看过凤县的案宗,赵长生和陈三七,死于陈长青的贪婪,陈长青并不知道赵长生的身份,他是冲着陈三七去的,陈三七的祖父乃是当年您发妻的御医,案宗上并未涉及这些,只说陈长青是为了陈三七手里的医书去的。”
皇帝听到贺境心说起赵长生这个名字,皇帝依然有些恍惚,“说说你的发现。”
“有人掩盖了案件的真相。表面上看是陈长青和山贼勾结,导致陈三七一家坠崖惨死,但实际并非如此,陈长青被人算计了,他以为带走了陈三七一家,自己就能平步青云,却不料自己也只是一颗棋子,他将陈三七一家带出去之后,幕后之人动了手,将陈长青和那些山贼一起杀了,在上一任凤县县令结案之后,县令,仵作,捕头,都先后死去,凤县也被清洗了一遍,当年知情者全部死亡。”
皇帝:“幕后之人……都有哪些?”
“现在已经知道的就有四皇子和六皇子的母族,从六皇子那里得到的供词,是左相将赵长生的下落透露给那些世家的,最后扫尾也是左相的人去干的。”
所以当年,左相才会知道贺从渊带走了一个包袱,左相为了查包袱的下落,一直查了很多年,最后甚至为此害死了贺从渊。
这些蛛丝马迹,已经能够连成完整的脉络。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些不愿意赵长生还活着的世家们算计死了赵长生,躲在幕后的渔翁左相出手清除痕迹。
贺从渊后来一直在查幕后凶手,这说明他赶到的时候还是太晚,没能救下赵长生和陈三七,但救下了那个婴儿,当时一定是去了另一伙凶徒,贺从渊为了孩子,只能仓促离去,连替赵长生夫妇收尸都做不到。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点。”贺境心道,“当初让陈长青去靠山村算计陈三七的那位许大人,到底是谁的人。”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猜测?”皇帝问。
贺境心:“长公主的驸马,大理寺卿,许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