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突破自己的下限,那这个人只会自寻死路。”宋钺道。
没有人是傻子,天降横财,没有人能抵得住诱惑不去捡,如果有,那一定是这笔横财的数目还不够大,诱惑还不够,并非是那人有多高洁。
人的本性是贪婪的,只是所求的东西不同而已。
但人与野兽不同的是,人可以选择克制这份贪婪。
“这不是很清楚吗?”贺境心道,“既然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还要迷茫呢?”
宋钺愣了一下,“因为……这样的话,你就要继续陪着我奔波。”
宋钺知道的,贺境心其实并没有多大的野心,她看起来很贪财,一个铜板也要斤斤计较,但她其实最想做的事,大概就是带着妹妹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待着吧。
贺境心心上蓦的像是被人触了一下,“你是因为这个,纠结了一晚上?”
宋钺声音闷闷的,“也不是……”
贺境心知道,宋钺这个人对自己有贼心。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贺境心再去回顾两人之前的所有点点滴滴的过去,她硬是发现了一些细微的蛛丝马迹。
她记得那一年,宋钺十五,他忽然跑到她家来,也不知道做什么,就问她,“贺大丫,你家里替你议亲了吗?”
那一年贺境心十七,手里牵着小小的影心,她当时还嘲笑宋钺,“怎么,你莫不是想要和我结亲吧?”
宋钺当时气的脸都红了,“瞎说什么呢!我才没有!姑娘家家的,哪有这么问的!”
“那你问我有没有议亲做什么?”贺境心歪着头问他。
宋钺:“我奶奶说了,我今年十五了,好说亲了。但我暂时不想说亲,我奶奶就说这么大了不议亲不像话,我说你肯定没有议亲呢,你都不急,我急什么!我奶奶不相信,我这不是找你确认来了吗?”
贺境心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回事。”
“所以,你到底议亲了没有?”宋钺问。
贺境心理所当然地摇头,“当然没有,我爹说了,这小塘村里,没有配得上我的!”
宋钺:……
宋钺无语地回家去了。
后来,贺境心自然也没有听说宋钺结亲之事。
贺境心觉得自己对宋二十分了解,他每个眼神她都懂是什么意思,当时宋钺那么说了,她也就那么信了,她从未怀疑过,宋钺会对她说谎,因为她有自信能够戳穿他的任何一个谎言。
但如今想来,那可能是宋钺第一次骗过她。
“宋二。”贺境心冷不丁开口问,“你是什么时候对我起心思的?”
宋钺浑身一僵,他默默地翻了个身,背对着贺境心,把脸埋进了被子里,“我好困了……”
“好你个宋二,我当你是个弟弟,你竟然一早就对我……唔……”
宋钺的手捂住了贺境心的唇。
他的耳朵已经通红一片。
像是曾经小心翼翼守着的秘密,冷不丁地被人戳穿,那一瞬间,宋钺羞耻地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在宋钺意识到自己竟然犯贱地恋慕一个日常欺负自己的姑娘时,他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那时候的宋钺,十五岁,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
家中祖母忽然问他,可要开始说亲的时候,他本能地拒绝了。
他当时头脑一发热,直接冲到了贺境心的面前,想要问问她,可有结亲,若是没有,可愿意嫁与他。
但他的勇气,在问完第一个问题之后,就一泻千里,尤其是当时贺境心的态度极其恶劣地问他,“你不会是要和我结亲吧?”
自己的小心思被人如此问出来,他羞愤欲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时那么生气。
但从那时候起,他就决定把这份不正常的恋慕之心舍弃隐藏。
他绝对绝对不要承认这一点,因为一旦正视承认,他就有一种自己输了的感觉。
贺境心看着背对着自己,却固执地背着手捂住她嘴巴的宋钺,无端觉得好笑,心下却软了几分,她抬起手抓住宋钺的手腕,将他的手拿下来,她的手指滑入他的指缝里,十指相扣。
“我之前,是真的有点讨厌你的。”贺境心道。
宋钺气的想把手抽出来,但贺境心却握的很紧,“但怎么说呢……我曾经并不想和谁成亲。”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的记忆实在是太好了,我记得新婚夫妻蜜里调油,但也不过是几年时间就劳燕分飞。”
她看得多了,甚至开始对这个世界冷眼旁观,她慢慢地变得冷漠,若不是因为要替父亲报仇,她都不会带着贺影心去长安城,她可能真的会带着贺影心,一直在乡下种田为生,活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她看过太多的不美好,所以并不期待自己能够遇到阳光。
“所以我很难相信人,我觉得和一个不能信任的成亲过一辈子,是一件很痛苦很无聊的事情。”
“但是,宋二。”贺境心的声音里,带了点淡淡的笑意,“我没有后悔与你成亲。”
宋钺瞳孔蓦的紧缩,胸腔在鼓噪,仿佛是十五岁的夏风吹来,他甚至还能想起那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恋慕贺境心时,那种无措,惶恐,窃喜,和期待。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能让我相信,那这个人除了影心之外,一定是你。”贺境心道。
宋钺:“这种时候就不要提影心了吧!”
宋钺翻了个身,却猝不及防地与贺境心四目相对,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贺境心已经悄悄侧过了身来。
宋钺手脚都有些发麻,他有点不敢置信,怀疑自己是否在梦中,他以为自己可能一辈子都等不到眼前这个人的回应,因为她永远那么游刃有余,永远那么强大,好像做什么都不费力,包括应对他的时候。
她不知道第一次同床共枕,他紧张的一夜都没有睡,她以为是因为他打碎了玉如意,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他是因为第一次与她如此近的睡在一起而紧张。
她每次不经意地逗他,他都会为之辗转反侧,猜测她的心意,又不敢去相信。
“宋钺,你做的很好。”贺境心伸出双手,轻轻捧住眼前人的脸,“你让我愿意去试着再相信一次人间,于是我遇见了左相夫人,遇见了花想容,知道了官员也不是全都黑透了。”
“我不在乎是不是在路上奔波,其实对我来说在哪里都没有什么分别。”
“所以就算继续被贬也没有关系。”
“大晋很大,若是能都去走一遍,倒也不枉来人间一趟不是吗?”贺境心看着宋钺的眼睛说。
宋钺怔怔地看着贺境心,他就知道这个人,只要有心,她绝对可以让人如沐春风,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宋钺知道,贺境心没有骗他。
“若你这里能一直不变,我就会一直在。”贺境心的手往下滑,按在了他的心口上,“宋二,往前走,去做你想做的事。”
她本不欲看人间,却因为他想要稍微停留。
她并非愚笨之人,恰恰相反,她太过聪明,她当然能够发现自己的改变,她没有去排斥,只是顺其自然。
没有人会喜欢冰冷,人都是追逐温暖,向阳而生。
宋钺的眼睛红了,他笑了起来,这个人……这个人真的是……
他缓缓凑近,犹如鸳鸯交颈,呼吸相闻。
如钩新月垂落,悠悠长夜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