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被叫破了身份,这面具倒也不是非戴不可,况且对方都很有诚意的拿下面具了,他们继续戴好像是不太妥。
宋钺抬手去解面具,他总觉得顾岑宴这个名字很有几分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说过。
宋钺顺着那个思路想了想,忽的抬起头看向顾岑宴,“你可是天佑二年的状元郎?”
顾岑宴脸上露出了意外之色,显然,宋钺竟然还记得自己这么一个人,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想来是了。”宋钺看到顾岑宴的表情,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只是——
他怎么听说,这位状元郎在中状元的第二年就因病去世了?
宋钺博览群书,他要科考,自然也要看往年举子们所写的文章,还有那些进士们的文章,他对顾岑宴的文章很是有几分印象,这人行文没有那些华而不实的辞藻,通篇都很质朴,提出的建议也不是空中楼阁,都很脚踏实地,很有几分见解。
那时候宋钺就猜测,这位状元郎必定出身不高,所以知晓农人百姓之苦。
顾岑宴笑了一下,“难为还有人记得我。”
“顾先生,您的文章策论我都看过,每一篇都很好,当今并非先帝,您是他点出来的状元,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可我听说你在翰林院当差的第二年,突发恶疾去了。”宋钺很好奇,“你缘何会出现在这里?这条街是你开出来的吗?”
顾岑宴听着宋钺的疑问,此时神色便有些恍惚。
若非被宋钺提及,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去回想那一段过去了,以前是不敢回忆,因为一回忆,能想到的只有锥心刺骨的痛意,后来不敢回忆,是怕想起过去的人,就再也不敢面对如今他孤身一人的现实。
十年前,他也曾穿红袍簪花骑大马,人声鼎沸间过闹市,一日鲤鱼跃龙门,状元及第惹人羡。
少年曾许凌云志,誓做人间第一流。
他也曾立下宏大愿景,想要位极人臣,想要名留青史。
可是谁能想到,这一切竟是如此的短暂。
“这条街并非是我的。”顾岑宴垂下眼睫,“我也不过是受人所托,代为管理而已。”
贺境心闻言,心中一动,“这条街是不是皇帝的。”
顾岑宴和宋钺一起看向贺境心,前者错愕,后者震惊。
“你入翰林的第二年,忽然染恶疾暴毙,实则是转明为暗,你在替皇帝做事。”贺境心盯着顾岑宴的脸,她分明只是猜测而已,但她的语气却十足的笃定。
宋钺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他也扭头盯着顾岑宴,不肯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你放弃状元身份,是因为你想报仇?”贺境心的手轻轻扣了扣桌面,“你想替苏芷报仇。”
顾岑宴怔怔地看着贺境心,“你以前认识我吗?”
贺境心摇了摇头,“不认识,今天第一次见。”
顾岑宴觉得很荒唐,“那你为何会如此笃定,你为何知道我是想要替苏芷报仇?”
宋钺悄悄挺了挺胸膛,这题他会!
贺大丫之所以知道这些,全是从刚刚他们对话的一些线索得出来的结论。
“我猜的。”贺境心理直气壮道,“但看你这个反应,想来我猜对了。”
顾岑宴心情很复杂,这些往事一直压在他的心底,十年了,他从未和外人提起过,说起来,这世界上他也没有能倾诉的人了。
“刚刚我从街头走到街尾,两边摊子上售卖的东西,清一色都是上等货,等闲很难看到,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普通百姓能拿到的,普通的权贵也不行,世家倒是有,但有底蕴的世家绝不可能把这些拿出来售卖,这些可都是能摆着传家用的。”贺境心道,“能明目张胆的在青州开了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甚至此次归德将军都来清剿反贼了,你这里可是有不少常客都牵涉其中,但你这条街却照常开启,说明背后的靠山非常硬。”
“这大晋朝,最大的靠山自然是当今,也只有当今才能拿的出这么多价值连城的宝物。”贺境心说到这里,忽然觉得皇帝才是最大的奸商!
他把私库里的宝物拿出来售卖,卖出天价之后,这些银钱都到了他的手里,而那些卖出去的宝物,又会被进献上去,最后层层上供,很有可能最后还是回到皇帝手里。
顾岑宴:“宋夫人,你之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宋钺道,“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所以,我猜对了吗?”贺境心看着顾岑宴问。
顾岑宴没有回答,但他的态度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行了,既然如此,这条街应该是没问题的。就算有问题,也不归我们管。”贺境心站起来,她抓起桌上的面具重新扣在脸上,另一只手把相思骰抓在手中,“大人,我们该回去了。”
宋钺抓着面具跟了上去,他来这儿的目的,便是要探查一番,现在查是查明白了,却并不是他能管的。
顾岑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贺境心带着宋钺走出南风馆,她想把骰子塞荷包里,却发现荷包并不在腰间系着,“我荷包落在上面了,我上去取一下,你和花叔在门口等我一下。”
宋钺拉住她:“让我去吧,我去帮你找。”
“不用。我去就行。”贺境心看着宋钺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宋钺慢慢松开了贺境心的衣袖,“那你要快些下来。”
贺境心勾唇笑了笑,“好,我找到就下来。”
贺境心转身走入南风馆内,她踩着楼梯又上去了。
靠着墙壁站着的花明庭,看向宋钺,“怎么让她一个人进去了?”
宋钺看着里面,“因为她想一个人进去。”
花明庭愣了一下,随后他听见,宋大人的心跳声有点快。
贺境心走到二楼,还是原来的那个雅室,顾岑宴听到有脚步声,正扭头往外看。
贺境心走进来,走到顾岑宴面前,她站着,顾岑宴坐着,她将手伸到顾岑宴的面前,摊开来,上面赫然是那枚相思骰,“忘记问你了,这个骰子你要吗?”
“可以给我吗?”顾岑宴眼仁微微发亮,他伸出手去,想要去取骰子。
“当然可以了,黄雀。”贺境心的声音很平静。
顾岑宴的手,蓦的停在了骰子上面一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