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天子私使胡夫赐死桂州长史蓝长浩这道消息的时候。
欧阳戎正在江州大堂的正堂,与王冷然、元怀民,还有燕六郎等六曹参军开会,商议城内物资储备的事宜。
洪州失陷以来,倒是让往日松散的江州大堂团结不少,
王冷然等以往见不到人影的官吏场场到齐,这座正堂也是少有的每日人满热闹,每日开会,接收洪州方向的战报。
“什么,蓝长浩死了?被……被胡中使赐死?”
与这位桂州长史算是暗中盟友的王冷然,手攥一份岭南最新线报,脸色匪夷所思。
垂目记录今日城中新运来粮食数目的欧阳戎,放下毫笔,转过头去。
王冷然、元怀民、燕六郎等人亦是诧异转头,一齐看向正堂内的某位当事人,中使胡夫。
他们眼神古怪。
“这……”
胡夫大惊失色,憋红了脸,咬牙道:
“一派胡言,杂家此行最远才去过潭州府,都没过境岭南道,从何处跑去桂州,下此荒诞命令?”
“不是公公派人送去的天子密信,秘密处决?”
想到某位陛下的秉性,王冷然小心翼翼问。
“放他娘的屁。没有。”
胡夫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跺脚道:
“别看杂家了,不是杂家干的,是不是圣人另有安排……杂家不知道,但是桂州那位天子私使绝对不是杂家。”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哑然。
胡夫横眉问:“王大人,这消息从何而来?”
王冷然忧心仲仲道:
“是早上一些刚刚抵达浔阳渡的岭南商贾带来的第一手消息。
“这些商贾五湖四海的跑,活跃在两道之间,消息最为灵通,跑路也是最快。”
胡夫辩解:“说不得是三人成虎,传成了谣言。”
“胡公公说的有道理。”
王冷然强笑点头,分析说:
“蓝长史乃桂州主官,代领刺史之职,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么可能说赐死就赐死,阴谋造反?简直荒缪,定有谣言成分。”
他转头,板脸吩咐:
“燕参军,把那些散布谣言的奸商们抓起来,眼下危难关头,不共度时坚也就罢了,还敢妖言惑众,整的人心惶惶……”
胡夫脸色稍缓了些,旁边却飘来一句话:
“不,就是你。赐死蓝长浩的,应该就是胡公公你。”
众人愣住,转头看去,只见是一直旁听的欧阳戎平静开口。
“欧阳长史是何意思?杂家明明就在这里。”胡夫皱眉。
“谁说胡公公一定要到场。”
他淡淡道,简单数句,却扣动全场心弦:
“只要桂州大堂觉得是胡公公就行了,印章手谕无虞,那便是天子私使。”
周围王冷然等人还一头雾水,胡夫却身子僵住。
这位今日重新沾贴络腮胡的高大宦官冷汗直流:
“印章手谕……”
欧阳戎直直看着他,没有说话。
“欧阳长史是说,蔡勤的人冒充杂家,谎称天子下令,赐死了蓝长浩?”
胡夫顿觉棘手,来回踱步。
似是想起什么,一旁的王冷然却是吓出一头冷汗,坐立不安。
比失责的胡夫还要慌张。
欧阳戎冷眼旁观,思索其他可能,期间,瞥了眼王冷然。
大致知道他担忧什么,
蓝长浩是使蔡勤等戍卒延期的罪魁祸首,而他王冷然也是从犯。
蓝长浩远隔千里,都被设计赐死。
再加上不久前,洪州城陷落,洪州军府的教练使、折冲长史被当众开膛破肚。
可想而知,他王冷然也难跑掉。
自然心慌。
欧阳戎移开目光,微皱眉头。
眼下这种关头,传来这种消息,真的只有报复这么简单?
与蓝长浩差不多性质的朱凌虚为何投降就能好端端没事?
对了,朱凌虚这件事,也让欧阳戎觉得有些不对劲。
正堂内,众人心思各异。
桂州“谣言”传来的当天下午,胡夫心思沉重的离开了浔阳城。
匆忙北上,返回神都。
欧阳戎在浔阳渡送胡夫登船离开,目送大船远去。
他陇袖站立渡口,江风吹拂他的鬓发与雪白宽袖。
骑冬梅返回的路上,欧阳戎看了眼大街。
不久前还热闹繁华、熙熙攘攘的浔阳渡码头与东市闹街,比往日少了至少一半的人流。
而且街上大部分行人都埋头赶路,脚步匆匆,没有多少逗留。
沿街的商家已经关门了大半,至于剩下的小半,正在收拾摊子准备关门跑路的路上。
明明行人并不少,又处于春夏之交,大街上却颇为空旷。
气氛有点萧瑟肃杀。
从古至今,战争都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而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特别是某种风暴正在江南道中心腹地的洪州酝酿,明眼人已经嗅到兵锋隐隐直指江州的氛围下。
坐拥长江中游最繁忙港口的浔阳城自然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洪州之乱的影响,在此地立竿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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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从上游的西边洪州方向,驶来停靠的客船极多。
商人都是消息灵通之辈,收到洪州之乱消息后,从江南道西边提前跑路到东南去。
这个时代的江南道并不是处处繁华富饶,最有钱的还是东南那边。
东南其实就是俗称的江南腹地,也是大周朝的赋税重地,仅这一地,就牵扯王朝近三成财政收入。
而江州、洪州乃是拱卫它们的西大门。
拥有中游第一渡口、扼制长江咽喉的江州,更是东南之门户。
失去洪州,算是失去嘴唇,
而江州一丢,那就是连牙都没了,能被人一步捅到“胃”。
因此,浔阳城内,即使是再咸鱼摆烂、纵情声乐的官吏都知道眼下江州的重要性。
一旦出问题,谁也别想跑。
这也是王冷然等江州大堂官吏们开始心惊胆颤、压力山大的缘故。
欧阳戎回过神,轻拍冬梅脑袋,返回了江州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