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欧阳长史主张未免太极端了些。”
卫思行叹息一声:
“若照他的标准彻查,那岂不是一连串都要有罪下狱,恐怕牢里都装不下吧?
“圣人,臣觉得眼下应该仔细商讨如何处理哗变戍卒一事,而不是精力浪费在问责甩锅,还有马后炮上。
“怎么此前延期决议在夏官通过时,不见人拦,现在反而一个个跳出来抓辫子……”
沈希声冷笑:“若下官没记错,欧阳良翰曾上书坚决反对过延期,也不知道是不是梁王殿下贵人事忙,小小非议入不了耳。”
卫思行原本淡然的脸色变了变,
仅过稍瞬,他目不斜视,保持微笑:
“这不愧是天下公认的守正君子,怎么说都是对的,看来以后大伙都可以别干了,和狄公一样待遇吧,在这殿上再加一把椅子,请他过来坐着,什么事都问他好了,肯定比大伙有用。”
沈希声讥讽点头:“嗯,梁王殿下总算说了句公道话,陛下身前确实有人该挪开没用屁股了。”
卫思行刹那眯眼,卫继嗣忽打断道:
“小王怎么听人说,欧阳良翰与王冷然、蓝长浩私下有隙,曾不欢而散。
“欧阳良翰怕不是因为这个,才事事反对、为难王冷然与蓝长浩。没想到君子也会记仇。”
“难道欧阳良翰不是从始至终就事论事?”
沈希声点了点头:“和魏王殿下说此话之人,确实是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
大殿内,作为相对中立方的魏真宰、姚公瑜洞若观火,余光悄悄关注着女皇陛下亘古不变的脸色。
不出他们所料,御前会议一开场,卫氏与保离派便争执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争锋相对。
卫氏双王冷嘲热讽,而作为御史出身的沈希声,言语一如既往的犀利反击。
首先,很明显,涉事的蓝长浩、王冷然、朱凌虚三人中,肯定有卫氏的人。
所以卫氏双王要保,狄夫子为首的保离派肯定尽力反对。
至于这场御前会议上到底有没有人真正关心一千五百戍卒的生死,谁知道呢。
那个独自上书、举反对大旗的欧阳良翰可能算一个?
但,其实没人在意。
说真的,狄夫子等保离派会在御前站出、插手这件事,魏真宰、姚公瑜等衣紫卿相们反而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桂州戍卒的哗变,对于朝中的保离派其实并没有太多影响,顶多作为一个攻击卫氏的政治抓手。
只不过哗变是突然发生的,在此之前并没人预料到,所以保离派对她情况不明,
更没有提前布局,没有拿到击中卫氏要害的确切把柄。
没看见夫子话语不多,出声的沈希声大多时间都是援引欧阳良翰提供的抓手吗。
因此政治理性上看,保离派袖手旁观的看戏、讥讽冷嘲最好,
甚至这一千五百哗变戍卒在江南道那边闹出的动静越大越好,任由卫氏与投靠者们做多错多,消耗精力。
不过很显然,有人可能说服了狄夫子,改变了心意。
最可能的,就是那个原本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欧阳良翰……
至于眼下,女皇陛下没有开口前,卫氏、保离派双方正在争夺的,其实说到底就一件事。
那就是定性。
对桂州戍卒哗变北归事件的定性。
定性后,朝廷会采取相应措施,
这定性哪怕只有一个字的偏差,对朝廷后面动作产生的影响也是天壤之别。
所以双方才寸步不让。
“圣人,臣有一惑,甚感奇怪。”
卫继嗣露出疑惑脸色:
“臣若没记错的话,江州长史欧阳良翰职责不涉及军务吧,陛下也从没赐予他任何军事职务,桂州戍卒一事,涉及的桂州、洪州、江州军府皆与他无关。
“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他怎么有这么多与三州军府反应之事相左的消息
“圣人,难不成咱们不去听取正主的言论,而去偏信不相干之人的话语?
“桂、洪、江三洲长官与军府将领统一上言,哗变戍卒之中疑有奸人蛊惑造反,应当重视!”
“欧阳良翰乃江州长史,身处相关涉事之州,且本就有上书检举长官的权力,为何不能行使?难道要蒙蔽圣听?”
“沈大人与欧阳良翰倒是管的真宽。”
沈希声不理,转身恭敬行礼:
“圣人,试问,这群北归戍卒若是真的谋反,岂会行军如此之慢?且哗变当日为何不攻打临近触不及防的桂州府城,而是直接北归?
“而且北归路上,暂未听闻他们攻占州县,搜刮府库,更没有劫掠船只,加速北上,一路上几乎秋毫无犯。
“恕臣孤陋愚昧,纵观青史也未见过这般造反的jūn_duì 。
“这不是归乡心切是什么,想必领头将士们此刻定然后悔犹豫冲动之举。
“他们这一路以来的奇怪举措,就是在向陛下努力表明,他们不是故意造反,而是被逼归乡,望陛下明察秋毫!”
卫思行点点头:“照沈大人这么说,这群持械戍卒就算一路北上入关,赶来神都城下,也不用阻拦哦,可以说他们是进京面圣嘛。”
“强词夺理。”
“是沈大人的理由站不住脚。”
卫继嗣冷冷插话:
“谁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万一是迷惑之举呢?目标是东南方向上的洪州、江州,目的是截断长江呢。
“甚至是危及扬州这些牵扯东南的关键洲府也说不定,岂能任由他们乱窜,应当立即镇压,有什么好商量的。”
卫思行果断定性:
“哗变就是哗变,乱兵就是乱兵,岂是儿戏,岂能迟疑放任?”
沈希声正色不让:
“下官未说豁免放任,戍卒哗变固然担责,可若有内情,背后那群作妖逼反之人,一个也不能放过,该罪加一等。
“正如江州长史欧阳良翰所言,陛下应派特使严查,揪出主犯,弃市斩首!乾坤朗朗,兵祸立解,否则……”
卫继嗣斜眼:“否则什么?”
“否则戍边将士寒心,天下志士不服,一定后患无穷。”
这位大周魏王冷笑一声:
“欧阳良翰是在威胁陛下与朝廷?”
“从何时起,贤臣良言也成威胁了?”
卫继嗣愠怒:“大胆……”
“好了。”
一道嗓门颇小的苍老妇人嗓音轻轻响起。
吵闹大殿顿时寂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