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我和鹿溪便和我干爸干妈一起来到了举行祭祀仪式的场地,场地上有很多我们看不懂的布置,但最醒目的还是那个刀梯,就建在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上;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仪式,所有来参与这场仪式的村民,都穿上了苗族特有的服饰,他们一起迎着刺眼的阳光,看着快要耸入天际的天梯,没有人私议窃语,神情庄重而肃穆……
我和鹿溪也随着他们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天梯,我是个有轻微恐高症的人,想起待会儿老三要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赤脚徒手爬上刀梯的顶端,我就头皮发麻,心虚的厉害,我觉得这是一件我永远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可能做的到。
……
站了片刻,人群中终于有了一些声音,我这才往场地的入口处看去,是老三背着他的箩筐来了,箩筐里面装满了被他数次打磨的钢刀,这些钢刀在阳光下,闪着尖锐的寒光。
如果不是走过这么多地方,真的很难想象,在这个科技与文明已经高度发达的社会,还会保留着这样古老的仪式;说起来,这又何尝不是旅行的魅力呢,否则这辈子只能活在有限的空间里,看着高楼,看着霓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却忘了什么是信仰,什么是勇气,什么是传承。
……
为老法师送别的仪式叫做“傩戏”,融合了佛道与苗族的巫文化,仪式开始后,点燃了篝火,鼓瑟齐鸣……
在我的观感里,这不仅是在送别老法师,也是在为新法师打气助威,我特意在这个时候观察了所有人的神情,除了一直延续的庄重和肃穆之外,也多了一丝紧张和不安,我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抓着奶瓶的幼童,也是不眨眼睛地看着老三,仿佛被定住了一样。
老三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鼓起腮帮子,重重吐出一口气,然后在搓了搓手之后,拿起一截竹竿,挥在了钢刀上,竹竿瞬间断成两截,可见这钢刀有多锋利。
在上天梯之前,老三又往身上背了一个硕大的铃铛,我干爸小声告诉我和鹿溪,这叫“师刀”,苗族人认为这是一种通灵的法器,只有把“师刀”高举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并摇响,才能送走逝者的灵魂。
在这里,死亡竟然也是一件如此有尊严的事情,所以,在我干爸的话语中,我和鹿溪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庄重并渐渐融入到了这种氛围中。
……
苗族长期的迁徙和磨难,让苗家人更信服勇者,所以在老三爬上刀梯的那一刻,没有惊叹和喧哗,只有沉默的信服,在他们心中,这就是一件必须去做的事情,尽管危险至极……
可来自都市的我们,却在思考,到底值不值得,到底有没有必要保持这种风俗,因为真的太危险了,尤其当你亲眼看着的时候,看着老三的脚踩在锋利的钢刀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好像一阵细微的风,都能把他从这刀梯上给吹下去,而他的身下没有退路,只有深不见底的悬崖。
反正我的身上一直在冒着冷汗,鹿溪就死死拉着我的衣袖,有点不忍去看。
其实,来自都市的我们,没有办法真的融于到这种习俗之中。
这个仪式持续了几百年,也不是没有法师失足从刀梯上摔下来而死亡的。
就这样一个仪式,我的心态竟然也几经变化,从开始的好奇,到敬畏,然后在老三真的爬上刀梯的那一刻,又变成了思考,思考这个仪式的价值。
这种心境上的变化,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真正体会到,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变化,但也不是凭空而来,它是有来由的。
这一刻,我不禁又想到了自己对鹿溪的感情。
也是从最开始的好奇,到欣赏,敬仰,最后因为身边的环境一变再变,又变成了思考。
这一切,究其根源,还是因为我没有把在一起,当成是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但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想明白,既然曾经那么热烈的喜欢过,为什么没有把在一起当成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呢。
只因为她是鹿溪吗?
……
短暂的恍惚中,老三已经踩着钢刀爬到了刀梯的最顶端,而他也终于在这个时候,摘下了背后背着的“师刀”,然后奋力摇响……
山谷中充满了铃铛的回音,是在为老法师送别,也是在迎接新的法师和他们所期盼的风调雨顺;人群中这才传来了响彻天地的欢呼声,像是彻底释放了,释放了荣耀和信服。
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有力量,我和鹿溪也情不自禁的跟着鼓掌,我的心境又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变化,我不再以否定的心态去看这个仪式,因为当老三爬到刀梯最顶端的时候,他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天空的人,而他也将死亡变得有尊严,当死亡都变得有尊严,似乎也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了。
当一个仪式,能够减轻一个人对死亡的恐惧,并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生机,还能否定它的价值吗?
……
回到住处,鹿溪便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实际上,她也没有带很多东西,只有一个不大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她的衣服和其他生活用品,所以,没过几分钟,她便收拾妥当了,而我一直站在她身边看着……
“干嘛一直看着我?”
鹿溪合上行李箱的那一刻,终于开口向我问道。
“我送你出那条盘山路吧……你一个人开车我不放心。”
“那你怎么回来?”
“我搭个便车回来……不怕遇不到,现在路上那么多赶回来过年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