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环视过六个端坐的人,莫名感觉,自己有点曲解了,李莲花模棱两可的话。
李莲花翻了个杯子,拾起茶壶,斟了杯茶给她。
“多谢公子。”张纪兰端起茶。
不知为何,又是一股忐忑,她老觉得这茶烫得很,尽管是温的。
以至于,倾洒出一点,湿在膝上。
“张娘子,没事吧?”
李莲花置下茶壶,礼貌关切一句。
张纪兰摇摇头,继续啜茶。
“不知张娘子,可会什么才艺?”李莲花随口问。
张纪兰瞧他一眼,“妾身会弹琵琶。”
她落目在架上的琵琶,眸光微微一动。
想年轻那会……
她也是花容月貌,一曲动瀛城,有“五陵年少争缠头”。
只后来年华不再,一花更比一花红。
前任鸨母不愿养她了,要把她扔给一个八旬老汉做妾。
而且,她原是个清倌的,只弹曲儿,不卖身。
然前任鸨母,非逼得她,做了挂衣。
她怀恨在心,就药杀了前任鸨母,当了新鸨母。
但成了新鸨母后,她才发现,自己为了生意,也在尖酸刻薄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思及此,她心下一惊。
回神道,“几位爷可要听琵琶?”
“洗耳恭听。”李莲花说。
张纪兰搁下空茶杯,挪椅子去了窗边,又到架前抱起琵琶。
“客官想听什么曲?”
李莲花随口点了支曲子,“春江花月夜。”
张纪兰调了两把弦,就开始弹。
舒缓优美的调子,清溪一样淌出来,洗着映在水中的月。
李莲花又呷罢口茶,“曲不错。”
其余五个人,则没耐心听了。
“这引都引到包间了,我们还不动手吗?”
李相夷屈指点着桌面,传音问。
“你不会真想听她弹吧?”方多病亦听不知所谓。
李莲花转了下茶杯,“这药发,也是要时间的嘛。”
五个人大诧,“你何时给她下药了?”
他们悉数瞥向空茶杯,“那杯茶?”
李莲花“嗯”了声。
“所以啊,听曲子吧。”
“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啊?”南宫弦月捧着茶杯,疑问。
“现在说不也一样吗。”李莲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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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笛飞声奇问了嘴,“你下的何药?”
李莲花暂且没有道明,“待会就知道了。”
“先听曲吧。”
他话音刚落,笛飞声就烦躁地说。
“我用刀架了她,岂不快哉。”
何苦在这里听那咿咿呀呀的调子,吵耳朵得紧。
李莲花滞了下说,“我这下都下了。”
也下惯了药。
中碧茶那十年,不适宜使剑动真气,还是用药方便。
比如方小宝,下一次中一次,屡试不爽。
况且,刀剑威胁一时。
药的话,时间就长了。
此时的张纪兰,边弹琵琶,边瞟了六人几眼。
这几人品茶听曲,谁也不多看她几眼。
就是偶尔散来点目光,也全然无冒犯之意,弄得她跟什么良家子似的。
她不知道的是,那目光,是观察毒发没发的。
只是心下越发了悟,这几人同那些找清倌的差不多,不是来寻人欢好的。
这样也好,不必费心伺候。
光弹个琵琶,就白赚三千两。
可弹着弹着,她拨弦的指头打了滑,曲调跟着突兀地扭曲了一下。
腹部怎突然有些痛?
她蹙了蹙眉。
想是吃了什么不消化,她忍了忍,继续往下弹。
腹部却愈发绞痛,内脏就仿佛被死死拧住的巾帕。
铮——
她脸色惨白,再难坚持下去。
手指猛地一抠,绷断了一根弦。
她躬下腰背,紧抓着琵琶,歉然咬字道。
“妾身忽感身体不适,几位爷见谅。”
“楼里还有其他擅弹琵琶的姑娘,我,我去……”
她说着说着,光线骤然黯下一分。
竹帘落下,盖住了窗,而一颗榛子滚在她脚边。
她仰眸望去,见李相夷正对着窗站,手作弹状刚收回。
这种榛子她很熟,是楼里放桌上给客人吃的。
门那边,方多病过去,正拴了个死。
其他人也站了起来,向她步来。
那个一直儒雅有礼的人,再度笑了笑。
“张娘子。”
张纪兰盯着她喝过的茶杯,遽然明白了什么。
一明白,李莲花那笑,就变得如刀似剑起来。
她胆剧寒,“你们给我下药,下的什么药?”
李莲花站定在她面前。
“穿肠烂肚散。”
“这药呢,开始会让你腹部一直绞痛。”
“几日之后,内腑慢慢溃烂。”
“最后,就会有一黑一白两个鬼,跳着来接你了。”
“你们好恶毒的心。”张纪兰狠狠道。
不过,这人既漏了嘴让她知道,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去配解药……
李莲花洞穿她心思。
“这药是我自制的,你也不必费心去寻解药。”
“解药呢,只有我有。”
哐啷一声,琵琶摔落在地。
张纪兰绝望的同时,肚子更痛了,似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啃咬。
她捂住肚子,呻吟了一声。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为何害我?”
她想不明白。
她先前哪里识得这几人呢。
“自不会无缘无故找上你。”笛飞声嗤道。
“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小笛飞声点明来意。
“你若答应,我们就给你颗,缓解痛苦的药。”李相夷瞥鸨母一眼。
“事情若能顺利了结,我们便把真正的解药给你。”
“如何?”
“很划算的。”南宫弦月补充。
“划算……”张纪兰嘴角掠过一丝苦笑。
这哪里有商量的余地,不想死,就只得应下。
何况,她认出了李相夷。
其他相交的人,功夫想必也不弱。
就是把倚芳楼的打手都叫来,也不会是李相夷一个人的对手,别提六个了。
她咬了咬红唇,道。
“你们想知道什么?”
真是奇怪,一堆江湖人,怎就犯得上寻她个鸨母问话了。
她一个不问世事的女子,能晓得些什么。
简直是造了孽了。
这三千两,不好赚。
此念头刚从脑中游过,李莲花便道。
“不急这一时片刻。”
“刚那些茶水也不贵,曲也没弹成,就算个十两银子吧。”
他扯下李相夷的钱囊,掏出一锭十两银子。
迈到桌前放好,又走回来说。
“至于那三千两银子,还请张娘子还了我们。”
张纪兰:“……”
曲没弹成,是因为什么啊!
腹部的痛蔓延到心口,钝刀割过一样。
她从腰封摸出银票,对李莲花的厌恶更上一层楼。
“你还真是抠到家了。”
“什么叫抠到家了。”方多病当即不满,不复嘲讽李莲花铁公鸡时的样子。
“这叫持家,懂不懂?”
张纪兰隐隐呵了呵,把钱递出去。
李莲花接过,塞回钱囊里,往旁边一扔。
“拿着。”
后一句话,声音小下去,“辛辛苦苦打下来的钱,别花多了。”
李相夷“哦”了声,慢半拍把钱收好。
随后,李莲花从袖里掏出个小瓷瓶来,倒了颗药出来。
张纪兰吃了,疼痛缓和不少。
她倒后靠椅背上,“要问什么?”
李莲花凌着眉目,一字一顿道。
“秋黎姑娘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