窟颜达脑中,浮出邱无涯笑里藏刀的脸。
冬不拉上的弦,猛地一弹。
悍然的气劲,似被巨石惊动的水面,涟漪迅猛扩散出去。
乔婉娩猝不及防,受了一击。
她跌撞在树上,胸口若金石灌入皮肉,嘴角溢出血来。
“谁?”
窟颜达忽察觉到有人,从树上飞过去。
不明所以地凝了凝眉,“是你。”
“……何故来此?”
他回忆起一些,在镜芜山庄监察时的画面。
这姑娘好像,跟李相夷走挺近的。
遂补问,“为了李相夷?”
乔婉娩面色惨白,捂着胸口缓了缓。
才拄剑颤着站起来,颔了下首。
言辞恳切道,“窟前辈,晚辈知你为邱无涯所迫,并非真心要伤害相夷。”
“只是如今,他行动不便,如何能应邱无涯之约?”
“邱无涯又临时改了地点,断了李先生他们,在紫竹林的布防。”
“如今唯有缓兵之计,才能筹谋出对付他的计策。”
她握剑垂首,揖了个礼,神色忐忑忧虑。
“晚辈乔婉娩,求请前辈……”
窟颜达瞧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忆起了很多年前,初入江湖的时候。
时年轻气盛,曾向一名高手求战。
那高手唤作柳桓青,人称扶风三绝,却已隐居不问世事。
窟颜达的战书,屡送屡拒。
他心生一计,捉了柳桓青养的,独苗苗大鹅一只。
将其烤熟,吃入腹中,逼柳桓青与自己一战。
他本想着战后,赔他一只便是,两只三只都行。
奈何柳桓青,就执拗于那一只鹅。
“就算你赔上百只千只,那又岂是我的鹅?”
“我非要杀了你,给我的鹅报仇!”
他那时还斗不过柳桓青,被揍得鼻青脸肿。
直到屠岸吉娜,上市集左挑右挑,挑了只极为相像的鹅,赶来求情。
柳桓青见她无所畏惧,张手拦在窟颜达身前的样子,念起亡妻来。
而且人命与鹅命,到底是不同的,遂收了手。
带着那只替身鹅,回了小院。
并让窟颜达帮他干了整整三日的活,屠岸吉娜不得帮忙。
窟颜达每每念起此事,都有些感慨。
吉娜一个大小姐,怎能为他低头,向旁人求情呢……
他失神笑了笑,目光才重新聚焦。
“你是想要我联络邱无涯,”他明白乔婉娩意思,“拖住他?”
乔婉娩点头,“若前辈感到为难的话,把联络方式给我便好。”
“如果前辈有的话。”
“我的确能联系上他。”窟颜达迈了两步,望着深不见底的密林。
“但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的。”
“邱无涯每次派来的,都是探子。”
“而探子……”
想要跟踪的话,也不简单。
探子不会靠太近,走的时候,还会撒烟雾弹,以遮掩行踪。
而且蒙着面,并有别的探子出没,往各个方向散去,来混淆视听。
乔婉娩滞了下。
邱无涯此人,竟谨慎至此。
她沉思了一会,才道,“只要探子传达的,是邱无涯想要的。”
“他也许……会同意延缓时间。”
并在这个时间内,不伤百姓。
“前辈在镜芜山庄待过一段时间,不知有没有……”
了解到什么,也好对症下药。
窟颜达摩挲着琴柄思索。
一个甲子那么长后,他凝着阴霾的眉目,才稍稍退散。
看眼乔婉娩道,“我知道了。”
乔婉娩讶然中,生出一喜,“敢问前辈是什么?”
窟颜达没有言明,“且等我一试。”
“成或败,”他音色沉沉,“我都会往山庄送信的。”
乔婉娩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前辈是打算做什么?”
她想让他说出来,合众人之力,总比孤军奋战要好。
可窟颜达,依旧没有说出来的打算。
“此事,你暂且无需操心。”
“先回去疗伤吧。”
“顺便,”他道,“让人看着李相夷。”
“如果一个高手,没有入睡欲望的话,他的意志和内力,是会和药物相抗的。”
他猜李相夷,是被骗吃了药。
要不然这会,早在庄外了。
言罢,他展臂飞出了密林。
乔婉娩还欲说些什么,已无从说起了。
她只好忍着胸口的痛楚,扶树一步步回到庄上。
夜色在她缓慢而虚浮的步子中,潮水般飞快退去。
行至听风楼时,天空已泛起了白亮色泽。
咯吱一声,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拉开了门。
穿好外衣的李相夷,跨出门槛。
他望了望清冷的天空,心中不踏实得紧。
目光下移,落在门外的椅子上,漫漫地想。
阿娩竟是在外面守着吗,夜里风凉,也不知……
蓦地,他目色一凌,发现椅子上放着个东西。
飞镖。
同上次一样,送战书的飞镖。
事有所变。
他挪步过去,拾起椅子上的飞镖,脑中当啷一响。
阿娩呢?
他四顾一番,瞳孔骤地一缩。
乔婉娩正抓着栏杆,趔趄着往他房间赶。
赶着赶着,眼色亦是一惊,但更多的是意料之中。
相夷又提早醒了,比上次还早出许多。
要是自己回来晚一步,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她偏头抬手,再度擦了遍嘴角的血色,才微笑着说。
“你醒了。”
李相夷没理会这句话,攒足劲,疾步过去,扶住她。
“你去找窟颜达了?”
“他伤你了?”
他心下没来由扎了根根小针,绵绵密密刺着软肉。
自己没什么所谓,若是阿娩的话……一个冲动的念头草草掠过。
事出有因的因,也要去见下鬼了。
乔婉娩瞥见,他手心握的飞镖,顿时了悟。
一时情急,拆信时将飞镖置于椅子上,忘拿走了。
她喘了口气,方道,“不怨他。”
“是我突然闯过去,才撞上他气劲的。”
李相夷张了张口,没再说什么。
他抬起一掌,贴在乔婉娩后背。
温和绵长的内力,似静谧流淌的细水,缓缓渡过去。
乔婉娩颓败的肺腑,似落叶折枝的花,在重新生长。
然她出言打断,“你本就有伤,别为我浪费内力了。”
“我不碍事,不严重。”
李相夷却不依不饶,继续输送着内力,直到乔婉娩看起来好多了。
他自己则冒了满头虚汗,失重恍惚一跌。
连忙倚着栏杆,没让自己跌下去。
并掐了掐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
“阿娩,”他认真严肃道,“你如实告诉我。”
“你收走的信里,是不是改地点了?”
乔婉娩转过身,“你别瞎猜了。”
“信里,就是提醒你一下,没别的。”
李相夷却不信,喃喃道,“果真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