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演武台。
台子四面,立着九九八十一尊睚眦雕像。
它们金刚怒目,凶煞地盯着台上之人。
不过很快,那些可怖的雕像便隐去了,大雾即起。
李相夷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
嗖嗖嗖——
什么东西破雾刺来。
他提剑一挡,是金属相错的声音。
“原来那块山石,是打开真正剑阵的机关而已。”
这下面才是剑阵所在,雾与剑都是那些睚眦吐出来的。
时下看不见,他只能通过耳朵去聆听剑的声音。
迫近之时,便执剑隔来扫去。
剑与剑摩挲来,摩挲去,他发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那就是,阵中的剑极短,有的还没有剑尖和剑柄。
是断剑!
又是嗖嗖地响,一柄断剑划过他胳膊,又一柄削过他腹部。
接二连三,防不胜防。
他打来打去,这些剑却从不落地。
它们死而生,生而死,一会儿分散,一会儿聚拢,一会儿是漫天箭雨,一会儿是腾跃的游龙。
时间一长,他有些吃起力来。
一吃力,手中的剑就稍稍一顿,顷刻间,一把断剑插入他肩头。
他一咬牙,右手格着其他剑,左手则握住那柄断剑,奋力一拔,温热的血涌出来。
欲扔掉的时候,那断剑却带着他的血,自动脱手而去,再度凌厉地飞转袭击。
“是磁铁,阵中有快速移动的磁铁,引着它们飞来飞去。”他思忖。
“磁铁如何移动,像外阵石头上串联的丝线?”
“会藏在何处……”
念及此,他提掌聚气,砰地打向演武台地面。
那一掌如泰山压顶,台面刹那之间,就分崩离析。
他脚下一勾,果不其然。
是细丝,还有磁铁撞来。
他立马持剑绞住细丝,内力大震。
细丝断开的那一刻,磁铁停了。
断剑在静止的磁铁的感应下,扑簌簌地落向地面,或扑向石壁。
世界变得寂静无声,只有李相夷的脚步声。
倏地,他视线一恍。
甩甩头,还是止不住朦胧起来。
那些断剑不再断,变成了一把把好剑。
眼前,则出现了一个模糊而萧索的人影。
那人面前竖着一柄剑,双手虚拢着剑身。
他瞳孔一缩,“不要!”
叮咛,来不及了,剑身断成几片,银亮的色泽蒙上地面的尘土。
之后,那个人背对着剑,远去到崖边,纵身一跃。
他伸手一抓,抓住了一片雾。
空落落地,他看向手中,自己的剑竟断了,余下一个残破的剑柄。
这时,有一个髭须尽白的人,朝他走来。
和和气气地摆手,“你的剑断了啊,可惜可惜。”
“看在你闯过了阵的份上,我这儿有上好的九九八十一柄剑,任你选择。”
李相夷望向他,眉头一锁,“……你是楼千尺楼前辈?”
那人颔首,又道,“断剑可不好用呐。”
“年轻人,弃了那柄剑吧。”
“来,我赠你一把。”
“这把好……”他拿起一柄,递给李相夷。
李相夷恍恍惚惚地过去,抬手要接。
那人微微一笑。
就在指尖要碰到的那一刻,断剑之声迸入耳中。
他一下缩回了手,一点清明入脑,“不……”
“我是来找化龙晶石的。”
那人循循善诱,“你来找化龙晶石,不就是为了锻一把好剑吗。”
“多一柄又何妨。”
“再说,我又不要你钱,拳当赠破阵的有缘人。”
李相夷再次伸手,在要触到时,又猛地缩回。
他退了两步,手往自己那柄剑的剑身探去,实的。
他冲楼千尺道,“我的剑没断,断的是你的剑。”
“是你的,你断了九九八十一柄剑。”
楼千尺呵呵一笑,目中一片苍茫的悲色。
他曾练就了一身绝世功夫,年纪轻轻,就被人们奉为剑仙。
他以此为傲,可始终觉得,手中的剑配不上自己的功夫。
每战一次,他就折一柄剑,寻一柄剑。
然剑总是不称心如意,慢慢地,当世剑仙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从神坛陨落下去。
他把一切过失,都怪罪于手中的剑,因而一生都在寻剑。
直到他在苍梧山,寻到了锻剑的绝佳材料,化龙晶石。
但人已是苍颜白发,垂垂老矣,锻了剑也无法再用剑了。
忽然间,他怀念起以前的那九九八十一柄断剑来。
那才是他的过往,是他一生的旅途。
他追悔莫及,时间却不给他机会了。
“所以,”李相夷猜测,“你用了那九九八十一柄断剑,设了此阵。”
“我是来换剑的,人一生可以换很多剑,但,”他注目着手中千疮百孔的剑,坚定道,“无论是哪一把剑,它只要在我手中一天,就是我的剑。”
“它断了,也是我的剑。”
“你为了一把遥远的好剑,从战斗的那一刻,就开始憎恶你手中的剑。”
“正所谓人剑合一,方战无不胜,人剑不合一,则百战百殆。”
“你输,是因为你不信任你手中的剑。”
“你的心,飘去了一把不握在手中的,虚无缥缈的剑那里。”
“楼前辈,”他目光一凌,“你是此阵的最后一关,对吗?”
楼千尺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面色变得恼怒而狰狞。
他挥动着九九八十一柄剑,朝李相夷狠狠扎去。
李相夷挥剑而出,一招“浮云分却”油然而生。
哗啦啦一片响,那些剑被悉数绞开。
他迅疾如影,向后面的楼千尺刺去。
佝偻的人影倒地,迷雾缓缓散去。
露在眼前的,是手中未折的长剑,还有九九八十一柄断剑。
他立在演武台的狼藉中,拂了个剑花。
咔嚓一响,睚眦们诡异地扭了下头,石壁弹出个匣子来。
他走过去,俯眼一觑。
一块灰蓝的晶石安放其中,似冰层里冻的玄铁,刚硬而梦幻。
他摸了下,触感细腻生凉。
正是化龙晶石!
他心下欣喜,从怀中掏出块布,将晶石一裹,背在背上。
背好,仰头一望,正欲出了深坑,却看见单孤刀在上头。
遂道,“师兄,愿赌服输,这晶石我就拿去锻剑了。”
装化龙晶石的匣子是勾连机关的,谁破阵,匣子就会转到哪里。
显然,单孤刀失败了。
他连隐藏的剑阵都没摸到,就受不住外阵的折磨,在被石头砸出老血后,就赶忙出了阵。
一出阵,就在坑洞边缘,瞧见了李相夷拿晶石。
他可是闯了九次啊,九次!
李相夷却一次就轻而易举地弄到了。
他凝视着下面的人,眼中是泛滥成灾的红。
但他旋即一笑,“当然,愿赌服输。”
“恭喜了相夷,师兄也为你高兴。”
“赶紧上来吧,师兄在外面等你。”
语毕,就转身离开。
李相夷应罢,便要运着轻功上去。
然异变陡生,脚下莫名震荡不已。
地面裂了!
一条条宽大的沟壑横亘在眼前,热浪喷涌而出,下面是滚滚岩浆。
怪不得,怪不得冰层自上而下慢慢减少,原来下面是熔岩。
他脚下一空,即刻跳到一块完好的石块上,那石块却坍塌坠落。
他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