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它又爱不释爪地玩了起来。
玩着玩着,风吹气息过,它鼻子一动,闻到什么。
嘴巴一张,蹴鞠落地。
它汪汪汪地叫起来,良久不曾停歇。
李相夷听得动静,撂笔出门。
“狐狸精,你叫什么呢?”
他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
不过是树叶飘落,林鸟惊飞。
狐狸精真是的,什么都大惊小怪。
“别再乱叫了,我的思路都被你打断了。”他佯作气恼,出言教训。
狐狸精扭头瞧他一眼,古怪地嗯哼两声,腿脚错来错去,又是大嚎。
忽地,它往前跑去。
李相夷无奈跟上,“狐狸精,回来,李莲花不让乱跑!”
狐狸精没有听,四条腿撒得飞快。
一会后,它稍停了停,耳朵竖起来听声,听罢,仍是一顿狂嗅。
嗅完,再次狂奔起来。
李相夷好不容易追上,抓狗的手一空,狐狸精又溜了。
“你最好闻到的是能开荤的野兔!”他气鼓鼓道。
跟着狐狸精跑出一里地,李相夷总算察觉到,它世界里遥遥领先的气味。
血腥味。
很浓,弥漫在空气里。
说不定真是野兔,像故事里,撞树桩上撞死的那种。
可惜了,不是。
欣荣的野草间,倒着团血淋淋的东西,比野兔大。
狐狸精这下倒怕起死来,伫立在几米开外,不敢靠近。
它眼睛骨碌碌地,直往李相夷瞟。
李相夷张着五指,拍拍它脑袋,“真不知道该说你胆子大,还是胆子小。”
言毕,他上前一觑。
是个人,不大的人。
半侧着躺倒,头磕在一块石头上。
如此能看见半张脸,冷峻如刀,狠绝似狼。
一字诗,凶!
跟阿飞倒像。
这个跟阿飞很像的人,浑身血污,条陈着七七八八,利刃划出的伤口。
有的皮肉裂得很深,甚至能看到发乌血色里,凸出的一点白骨。
李相夷触目惊心,绵密的凉意爬过四肢百骸。
这人看着同自己一般大,俨然是个孩子。
谁家孩子,怎么弄成这样?
也不知打哪里来,遭遇过何种非人的折磨,好端端的年纪,跟地狱里爬出来一样。
他滋味丛生,蹲下探了探鼻息。
有气。
怎么办呢?
弄回莲花楼吧。
先简单处理下伤口,等三人回来,让李莲花那个半吊子大夫救一救。
救不了,再送城里找大夫。
打定主意,他背对向人,拉起那人手臂,往背上放。
他看着不壮,力气却大,三下五除二就把人背了起来。
那人手垂在他前面,血水顺着指尖滴下,白衣一下脏了,后背更不必说。
“等你醒了,我要你赔我衣服。”他嘀咕一句。
赔不赔另说,命似乎有点悬。
刚领着狐狸精,往回走两步,背上一动。
一道虚弱的,彻骨生寒的话音响在耳际。
“你是谁?”
脖颈上一凉,是冷铁碰到皮肤的感觉。
还伴着微疼,明显刀刃往里嵌了嵌。
是了,这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紧绷兮兮的。
手里握着把匕首,掰都掰不开。
狗咬吕洞宾,李相夷有些生气。
转念一想,也说得过去。
任谁醒来,发现自己怪异地,落在陌生人手里,几乎都是这种反应。
何况,这人怪可怜的。
他大发善心地宽容了他。
“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可不妥。”
脖子上的匕首,迟疑地顿住,身后的人似在思考。
李相夷边走边道,“你晕倒在这里,我救了你。”
“想着带你回去,给你整些灵丹妙药,天材地宝什么的,好疗疗伤。”
“你不想着报答我的恩情也就算了,居然还想杀我。”
“哎,”他长嗟一声,“果真是世态炎凉……”
叹完,低头看狐狸精,“你说对吧,乖狗狗?”
狐狸精不轻不重地,汪了一声。
后头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默然半天,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这小孩步子沉稳,背自己不在话下,想必是个会武的。
瞧着干干净净,没经历过什么险恶,想必也不会对自己出手。
倒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而且,自己身负重伤,是得治治。
遂收了匕首。
“你要带我去哪儿?”
“莲花楼,”李相夷回,“我朋友的房子,一个大夫。”
“他想必能治好你。”
“莲花楼,大夫……”后面的人又是沉思。
片刻后方道,“多谢。”
“不客气。”李相夷心里涌出一丝悦然。
还算讲礼。
“对了,”他道罢自己姓名,奇问,“你叫什么名字?”
“笛飞声。”
李相夷绕过一根枯枝,“我有个朋友叫阿飞,也有个飞字。”
“是吗……”笛飞声思绪漫漫。
那你的朋友一定飞在囚笼之外吧。
李相夷又问,“你从哪里来,怎么弄得满身是血?”
“有人打你,还是要杀你?”
笛飞声盯着手上的血迹,目光一糊。
“……从尸山血海而来。”
“逃出来的。”
昨日他从笛家堡出逃后,庄主就派了人,四处捉拿他。
那些人手里有痋虫,比他身体里的等级高。
往西北向跑,跑到山林里时,就被几个人追上了。
他能打过那些人,却克制不了躯体对痋虫的屈服。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杀掉那几个人后,亦是伤痕累累。
但他不敢停下来休养,只能卯足劲地跑。
只要足够远,痋虫就找不到他了。
可他太累了,从昨天早上一直跑,一直跑,充饥的尽是露水和草根,还惹了满身伤。
终于,眼前一黑,他重重倒地。
再醒来,就在这个叫李相夷的背上了。
李相夷听完,心里一片凄凄然。
“如果我现在就是大侠的话,一定帮你踏平笛家堡。”
“不过你放心,我的朋友很厉害,心也很好,断不会再让你被抓回去。”
一股涓涓暖流淌过心头,笛飞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很久后,他道,“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不用,我背得动。”李相夷勾实那血味浓重的双腿。
“你就在我背上看风景吧。”
时值傍晚,夕阳的薄红透过树隙,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在林间形成虚浮的光斑。
笛飞声伸手遮在眼前,微微一晃。
温和的日影生辉,化在赤红的血里。
像笛家堡入睡的夜晚。
做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