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回到二十年前,兄长也早已去世好些年了。
他思绪神游的间隙,兄弟俩准备拜别回去了。
南宫弦月在李莲花的帮忙下,把兄长扶到轮椅上,又搬下莲花楼的台阶。
临去前,还代兄长又道了个谢。
只是,方式有点特别。
少年人挑着眉眼,肆意张扬,“放眼整个鹤城,就没有打得过我的。既然你们住在这个杨柳坡,日后遇了挑事的,提我名字就行。”
李莲花翘了下眉梢。
洗碗的方多病停住,这小子口气真不小。
他声音中气十足,饶是二楼打坐的笛飞声都睁开了眼,将“就没有打得过我的”几个字听得明明白白。
南宫朔月窘迫非常,暗揪了他一把,“小孩子信口开河,先生莫要在意。”
李莲花当然不会在意,他一直都知道,南宫弦月向来如此。
人走远了,执拗又傲慢的话还远远传来,“我才不是信口开河!”
“你云隐山那位朋友可打得过了?”
“我迟早会打败他!”
送完客,李莲花转身回楼,险些跟方多病撞上。
那小子不知何时凑过来的,脖子伸得老长,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哎呦,你吓我一跳。”他退后半步,“看什么看呢?”
“李莲花,”方多病指着他,“你跟南宫府到底有什么渊源,从实招来。”
李莲花拍开他手,“别指我,没大没小。”
他绕开方多病,到桌前坐下,继续喝那半盏没喝完的茶。
“想听故事吗?”
方多病二话不说,撩开下摆坐好,还掏了包果脯瓜子出来。
李莲花往嘴里塞了颗蜜饯,“还记得你在云隐山看到的那把银月弩吗……”
那是一年前的夏天,他贪嘴吃光了半个月的糖豆。
糖豆是师娘在管,藏在柜顶的罐子里,每日最多只给他两颗,生怕牙长坏了。
他那时个子小,够不到,但轻功已经学得很好了,能像猫一样跃上去,而不发出一点动静。
可是吃完了他才意识到惹了大麻烦,师娘会检查。
他灵机一动,打算下山去买,把罐子填满。
刚下到杨柳坡,南宫弦月就带着十几个小弟来堵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来堵他。
说起来,师父师娘与南宫家有些交情,每次下山,几乎都会去趟南宫府。
偶尔,还会让几个小孩比试一番。
南宫弦月能轻而易举地打败大他四岁的单孤刀,却在小他两岁的李相夷身上屡屡碰壁。
他不服,他堂堂城南一霸,怎么能败给一个比自己小的?
于是,他开始了堵李相夷之路,设伏在杨柳坡,这条下山进城的必经之路上,简直是算无遗策。
“李相夷,跟我打一架,这一次,我一定会赢你!”
这话,俨然成了经典口头禅,李相夷耳朵都要听起茧了。
他并不想跟南宫弦月打,每次偷摸下山,时间都是算好的,可不能瞎耽搁。
否则,等回去晚了,是要被罚的。
所以,他会踩着那八棵古柳,借轻功溜走。
鹤城的小孩,没一个能追得上的。
南宫弦月气得直跺脚,不多会,福至心灵道,“你要是跟我打一架,赢了我的话,我就把银月弩送你!”
银月弩三个字钻入耳中,李相夷当即翻身下了古柳。
这是个稀罕玩意,南宫大哥不知从哪儿淘来给弟弟的,南宫弦月曾多次拿出来炫耀,但不给多看。
他记得,师兄眼睛一直偷瞟,想必是喜欢的。
不过南宫弦月那厮小气得很,还污蔑师兄要偷他东西,一掌给人掀翻了。
后经大人调停,这事揭过去了。
现如今,南宫弦月主动提了,哪儿有不战的道理。
遂一招给人打哭了。
小弟们纷纷作鸟兽散,南宫弦月一边憋眼泪,一边领着人回家取银月弩。
到了家,他却后悔不想给了,还跟南宫朔月告状。
南宫朔月教训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怎么教你的,拿来!”
南宫弦月抽抽嗒嗒地把弩拿出来,递到李相夷手里,神情倔强又好笑,“你看清楚了,我可没哭。”
李相夷附和地睁大眼睛,“放心好了,你只是眼睛下雨了而已。”
南宫朔月在边上笑,连轮椅都沾染了几分生机。
“小相夷,过来。”他招招手。
然后不知打哪儿摸出来一袋糖,搁李相夷怀里,“糖又吃完了吧?怪不得又自己一个人下山。”
“这些拿去。”他揉了把那颗圆圆小小的脑袋,有发丝竖起来,“但切莫吃多了,不然,我下回要告诉你师父师娘了。”
李相夷只觉得,那只手像冬天炉子里烧的火。
南宫弦月福气真好,他漫无边际地想。
谢过南宫大哥,他抱着糖和弩回了云隐山。
糖存进罐子里,弩给了……
说到这里,李莲花就止住话语,不再往下了。
再往下,糖就不甜了。
方多病听完,记起个名字,“我记得前前万人册第三是狂刀南宫引,当初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他就是南宫府的吧?”
“是啊,”李莲花点点头,“就是可惜了……”
英雄命短,同妻子早早去了,留下一对孩子相依为命。
“既然父辈出过这样的人物,南宫府又富贵滔天,江湖上应该有很多传说才是,为何在二十年后,就销声匿迹了一般?”方多病分外疑惑。
“我当初来鹤城,可从未听说过什么南宫府。”
“还有,照你这么说,南宫弦月的功夫应该远远高于单孤刀,如此下去保不齐是个传奇,他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喜欢抛头露面,为何十年后的江湖却从未有所耳闻?”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
李莲花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南宫朔月在二十二岁这年亡故,同年南宫弦月也随兄长去了。
当时的李相夷在哪里呢?他本该和师父师娘去送葬的。
然而当时师兄下山去闯江湖,他悄悄跟去了,天不怕地不怕,只身出了鹤城。
师父师娘去寻,寻了好多日,才把他找到。
等回到鹤城,城里就传来了惊天噩耗。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离家出走的功夫,南宫府的故人就成了永远的遗憾。
世事无常,明日复明日,明日何难测。
李莲花握茶盏的手有瞬间的钝痛,面上黯淡。
随之又掠过一抹凌冽的杀意,很快敛去。
此时,笛飞声扒完了墙角——其实他光明正大地听,李莲花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方多病也在听。
他若无其事地迈进一楼。
李莲花瞥见人,从袖里倒出个盒子,“你来得正好,刚巧我捡到个东西,一起看看。”
方多病和笛飞声眸光一凝,那不是万圣道的标志吗。
李莲花打开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