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光阴(67)
这个时候,先不说面有没有精力管如今这事。 .是放在以前, 也不能这么快把人给踢走。本来原重工在很多人看来, 觉得像是铁板一块,谁都『插』不手。要是来一个踢走一个, 这是干嘛?面派个人还得由着你们挑吗?愿意配合你们的,你们留下;稍微有点不配合, 你们踢走?长期以往, 谁都会不舒服。
所以,林雨桐说的,是四爷心里想的。
这个时候,将人打发走了,不是那么一码事。
道理说透了, 大家都明白了。那么这事,这么定下来了。
把这个人留下来,行。可要是叫这么个人去制定生产计划, 执行生产任务, 那绝对不行。
四爷说:“人家来不光是管生产, 还管学习。”他看向计寒梅:“计书记, 思想学习的事,您配合他,主抓。学习嘛,叫他管, 该学还是要学的。”
哦!几个人明白了。是不断的在学习期间制造点小小的事端, 把人拖住, 叫他无暇他顾是了。
出来的时候计寒梅又跟林雨桐说:“那个叫云朵的姑娘,你还是要当心。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果。”
林雨桐应着,送人离开。
至于那个叫云朵的小姑娘,直接被端阳给安排到最基层了。艺宣传队嘛,不到田间地头,不到各个生产大队,这叫最基层吗?
这一轮转下来,没有大半年,连镇子都回不了。
很快,齐思贤这一入厂所带来的不愉快,被更多人更大的不愉快所取代。
这家伙务虚这活,做的非常顺手。每天开会,换着法儿的开会。几乎是所有的业余时间,除了睡觉时间,几乎都被压榨了。连吃饭也不例外。人家端着个饭盒,到车间,跟工人蹲在车间里,开会,一边吃饭,一边说的口沫横飞。
要单论开会,反正一直会也不少。叫开开吧!你说我听,听多少这无所谓,只当打发时间了。可偏偏的,面有话了,要求政治挂帅!
什么是政治挂帅?人家有明确的说法的。是反对工厂奖金挂帅,反对农民工分挂帅。只要精神鼓励,不搞物质刺激。要求大家不靠工资,不靠工分,只靠思想觉悟来促进生产。
这你说……嘴不说,大家能乐意不?
本来工人的待遇,相当不错的。从来不会出现说加班了没有加班费这一说。是你多干了半天,都能拿到这半天开的工资。只要干满全勤,肯定有奖金。要是超额提前完成任务,奖金还会更多。
如今完了,你不管怎么干,该拿几级工资,还拿几级工资。
嘴不能抱怨,省的人家说你政治觉悟不高。但是私下里,搁在家里,看着日渐稀汤寡水的饭桌,心里能不骂娘吗?
要是没有齐思贤,这些叫人骂娘的活得计寒梅去干。
可如今计寒梅几乎不说话,只陪同了,她发现,她的人缘好像好了很多。私下她还跟赵平感慨:那两口子心眼是多,留下这么个人,是为了专门招人骂的。
结果招人骂的人,干了件更招人骂的事。
这家伙来了,也分了一套房子,反正是剩下哪里的,给分了哪里的,没有挑拣。可他干的这些事,说的那些话,虽然是传达指示精神吧,但把话说的太绝对,也太不过脑子。这家伙头脑一热,在小型的车间会议,竟然说,要大家只领小部分的生活补助,提议大家不要领工资,为国家俭省,来凸显大家的政治觉悟。
然后当天晚,有人弄了一桶屎『尿』,给浇在了齐思贤的大门,那玩意顺着门缝往里流,臭气熏天。
他当场炸了,急着出来找罪魁祸首,结果穿着拖鞋在满是粪的地过的时候滑了一跤,摔的滚下台阶,得了!满身沾的都是。
这下可委屈大发了,找四爷,找计寒梅,找赵平,要求彻查,要求严办。
这怎么查?
你一个外来的,又要砸大家的饭碗,你说,你叫大家怎么对你!是有知道是谁干的的人,哪怕人家看见的,可人家凭啥说出来?一个个的都恨不能赶紧把这货打发了。
如今他吵着要查,那大家都点头:是是是!好好好!
这么敷衍着应下了。
等了几天,还没见动静,人家又找来了。这回倒不是催着叫抓紧查的,而是提议:领导干部该换个住所。
齐思贤看这些领导像是看一群傻子似的:“……隔着湖的对面,那里多好。为什么不集住过去了。你们厂当初分房的时候怎么想的?领导跟职工混住,这领导还怎么在职工面前保持威严。这工作还怎么干?”
大家都不说话,反正都这样了,各家把围墙都盖的老高了,你又叫换房子。这一年到头啥也别干,拾掇屋子算了。
再说,当时搬进去大家不会有意见。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可如今湖那边人家也安顿好了,你再叫换回来。
谁不怕挨骂谁去!
虽然当时大家都反对混住,可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啊!
这个时候要是再想住过去,那才真是脑子有坑了。
但他这么说了,谁都没有说反对的话。计寒梅甚至还说:“……这工作不好做,齐代表是政工干部出身,做思想工作我们都得向您学……”
要说你去说去,我们不行。
潜台词是:我们要是行,不会如今这种住法了。
计寒梅这么说,谁都没『插』话,算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齐思贤将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当即甩袖而去。没有同事的配合,这工作没法开展。
许是受挫受的多了,人倒是消停下来了。
可这人消停了没两天,一夜之间,好似天一下子变了。
这个变化几乎是叫丹阳猝不及防。五六月份,正是实验田里的棉花苗生长的重要时期,课堂已经学不到东西了。班里正课的都能打起来。开讨论会,探讨这片章的政治思想『性』,因为意见不合,相互辩论升级到最后大打出手。好几次差点被殃及池鱼。
于是,她干脆申请去实验课,去了学校的实验田。
然后喇叭里喊着什么无产阶级化d革命,紧跟着,是鞭炮锣鼓欢呼的声音,抬头望去,满目皆是飘扬的红旗。课的铃声掩盖在这欢呼声之下,没有几个人能听到。
她直起腰,手里还拿着染病虫害的棉花叶子,从试验田里出去,一路都是举着小旗子欢呼着的同学,跟她逆向而行,她急着回教室回宿舍,可大家都奔着校外而去。
她懵懂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碰同班的同学,人家塞了一个糊着紫『色』彩纸的三角小旗子到她手里,拉着她往出走,嘴里抱怨道:“到处找你,你去哪了?幸好我给你占了一个旗子。快!跟……”
她被拉着,手里拿着的本来打算做标本的棉花叶子被撞到了地,她伸手想去捡,这一扭头,却看到一只脚加一只脚的踩了去,最后只留下一团破烂的糊糊贴在地,染得地面砖成了草绿『色』。
她心疼的直抽抽,今儿找的这个标本,特别有代表『性』。
李教授安排的作业,她找了几天才找到的。这么没了!
她被人群簇拥着,耳边是‘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mzd思想……’的歌声,她也跟着大家一起唱,“鱼儿离不开水啊,瓜儿离不开秧……”
不光是歌声汇成一片,是人群也像是溪流入海。
抬眼看过去,乌泱泱的一片。每个岔道口都有人群汇合进来,高举着旗帜,高喊着口号,人山人海。你会觉得,你被裹挟着,顺着人群一直往前走,往前走。你不能四顾,要不然脚会被踩到。你不能停止,后面的人如同浪『潮』,不动会被拍到沙滩。更不能回头,只要走回头路,会被推到,被踩到脚底下。
这一天,她都被人群推着,不知疲倦的走着,喊着,唱着,挥舞着小旗子。
这些同学,他们亢奋着。
他们在革|命,他们真的觉得他们在革|命。
回到宿舍,她没顾得吃饭,脑子里一直想着,这革命,到底要革了谁的命。
第二天一早起来,吃了早饭,去了教室。教室的人不少,但却没有拿课本的。都在忙着,有的在写大标语,有的在写大字报。
这些笔墨纸砚是不用自己花钱的。有需要去政教室拿,那里有专门的政教老师管着。拿了什么只要在登记本登记并签字行
丹阳以为赶着课,她来的算是早的。可到了教室,看着忙碌的同学,才知道,自己还是来的晚了。
听班长在喊:“林丹阳,你怎么才来……赶紧的,你去跑一趟政教处,领一些绳子。”
绳子?
要绳子干什么?
她没问,只问道:“要多长?”
“越长越好。”教室里不知道是谁给了这么一个答案。
丹阳『迷』『迷』糊糊的走出教室,一路都是走路跟跑似的的同学。每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忙进忙出。一路走过去,她知道班里要绳子干什么了。
以前贴大|字报的地方,都被贴满了。新的想把旧的遮挡住,这是不行的。这东西是有时效的。不贴够时间,不许遮盖住。那别人想贴怎么办呢?得另外找地方。墙贴不了,挂起来。一条条绳子横空出现,或是绑在树,或是绑在窗框门框,只要能绑的地方,都行。横的竖的斜着的,面是大幅的纸张,黄的红的绿的紫的白的,各种的颜『色』,迎风招展。
等丹阳到政教室,好容易要了一卷子麻绳出来。想回教学楼不容易了。好些人都在外面看d字报,所以,通往教学楼的这一路走的并不顺畅。好容易挤过去了,教学楼的正门却进不去了。
正门关起来也贴了d字报,丹阳扫了一眼,好像是说要停课闹gm。
她的嘴动了动,想说一句:学生不课,是gm 了?
但她的话还是没说出口。打小,父母叫教育她,叫她知道谨言的重要『性』。
人说祸从口出,所以先学谨言,才能说慎行。
而爸爸总说,谨言慎行难多了。
是啊!不管什么事,做永远说更难。说话,是下嘴皮子不碰,可这惹祸的根源,恰恰是这嘴皮子。
正门进不去,她绕道侧门,回了教室。然后一言不发帮着绑绳子,帮着将自家班里的d自报给挂起来。
挂起来之后,一扭脸扫了两眼发现,好几份报的下面署名都有她的名字。
边的同学发现了她的异样,笑:“知道你忙着帮大家做后勤服务,没顾写,没关系,大家都愿意多一个署名的。”所以好心的同学模仿了她的笔迹,在面署名了。
她嘴角动了动,然后笑着点头。是几份支持拥护化d革命的言论,她啥也不能说。
当天晚,她装肚子疼,结果是第二天,学校准假,允许她请假回家。
可到了家附近,看到的情景跟在学校看的也差不多。不断的有工人从厂里涌出来,敲锣打鼓的往前走,看那方向,应该是朝市里去,游行去的。
还有些『妇』女同志,专门挑着水桶在路边,给革|命的游行队伍送水。
“爸……这样……”这样看着他们不班的游行?
她回到家,见了他爸,第一句这么问了一句。
不这样能怎样?
下车间干活,工资不会多拿一分。如今都闹geming去了,也没什么工资这一说了。真叫齐思贤说着了,只给生活补助,没有工资了。
这生活补助,连工资的一半都不到。
年轻人,不拖家带口的,那点钱够生活。这不用干活,那一半工资,他们觉得不错。跟着闹gm去了。不管真gm也罢,假gm 也罢,反正是不用干活,出去转转也没啥。
而拖家带口的人呢,寻思着出去找活干赚外快养家糊口了。没工夫跟着年轻人闹。
于是,愿意下车间的不多了。去了的也多是应付差事了。厂里的情况,跟基本停摆也差不多。
这种洪流,是任何一个个人都没法阻挡的。
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呢,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革命群众自己成军,还自封了司令。
而这个司令还是个老熟人——范云清!
她不知道是怎么一下子窜来的,总之,她现在是这一片的头头。他们成立了一个叫‘丛笑’的战斗军团,而范云清是军团司令。
林雨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跟四爷对视了一眼,没有人这个人去更好了。
别人都有一腔热血,靠着这么一股子冲劲往冲。可范云清可不是这样的人,她懂的顺势而为,懂得权衡利弊。跟这样的人,在这样的背景下,是可以合作的。
知道这个人冒出来了,四爷和林雨桐倒是不用着急了。甚至之前准备下的很多方案,都不需要了。
按照往后的发展,四爷和林雨桐这样的,属于反|动权|威,属于资|产阶级当|权派。肯定是要被批|斗,甚至是被拉下马的。四爷原本的计划,是找铁蛋许强这样的孩子,直接塞到h卫兵里去,而厂里内部,自己先分出两派来,这个戏得唱下来,给那些只有一腔热血的青工们带带节奏,这事好歹还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可如今范云清这么一出来,事情反倒是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