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光阴(61)
“混账东西!”徐文东的胳膊抬起来, 一巴掌就抡过去。
‘啪’的一声!
格外的响亮!
许强都愣住了:“爸, 你打我?”
李奎赶紧过去,挡在父子中间,“许厂长,孩子做的欠妥当, 慢慢说就是了。你看你这……怎么还动粗了呢。”
说实话, 看了这么一出,李奎觉得许强这孩子还不错,一个伪君子反倒是教出了一个不太一样的儿子来。他觉得挺解气的。但同时, 未免也觉得这许文东有点太能装。在外面能装就罢了, 在家里还跟老婆孩子装, 你说这日子过的,有啥劲头?
被李奎挡开, 许文东的理智稍微回拢了一些, 没挣扎着再要打儿子, 却一副坚决的样子道:“……对于许强的行为, 坚决不能姑息!我建议厂里,给予严重的处分, 不排除开除出厂……”
“许叔!”门外的人群里就有人喊了一声:“许厂长, 这开除出厂, 这就过分了吧。大家一个厂了的同事……开开玩玩, 这怎么就说到报复上去了。绝对没有的事!大家说是不是?”
办公室外面的楼道里, 包括对面的办公室里, 都挤满了人。对这种打小报告的, 谁能有好感。知道那些人被整了一顿,都觉得痛快。说着笑着喊呢:“同事之间开个玩笑,道个歉就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这个一说那个一说,还有些人揪了几个被戏弄过的那种打过小报告的人:“赶紧说啊,是不是开玩笑呢?”
敢说不是吗?
那点事都被捅到明面上了,本来就把领导们得罪了。这个时候要是再跟副厂长飚上了,这工作就别想要了。
于是都说:“是啊是啊!小打小闹,闹着玩的,当不得真。”
人家苦主都这么说了,苗家富作为保卫处的处长就问书记和厂长:“……这事就这样?”
四爷和赵平还没说话呢,许文东就道:“不能姑息!玩笑不是这么开的!许强这样的行为,开除他都不算冤枉!”
“怎么就说到开除?”赵平起身,拍了拍许强的肩膀,叹气道:“小许啊,对孩子不要太严厉。这么着,给个记过处分……”然后看其他几个领导,像是征求他们的意见,“你们觉得呢?”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点头:“就这样吧,老许!孩子慢慢教,可千万别再打了,都大小伙子了……给个教训就行了……”
给个教训就行了?!
这话许文东心里滋味难言:今儿这一出,可不就是大家借着自家蠢儿子的手,给了自己一个教训吗?
自己生的玩意,自己能不清楚。
问他哪个单位的哪个姑娘高哪个姑娘矮哪个姑娘胸脯高哪个姑娘屁股圆,他肯定说的头头是道。可这突然就来了这么一手,打击面还这么大!几乎是每个打小报告的都被他精准的找出来了!
他有那么能耐吗?
不用问,这蠢东西肯定是钻到别人设的套了去了。
谁给设置的这个套?
刚才出去的,哪一个都有把自家这蠢小子套里边的能耐。
“可谁会去利用一个孩子?”计寒梅就想不明白这一点。按说,班子里除了许文东这人有点阴之外,真想不出来谁会干出这没品的事。
赵平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这不服老都不行。
许文东这会子坐在饭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看了看两米远之外站在那里低头看脚尖的儿子:“你是不是也觉得你老子老了,说你两句,打你两下,你不服气了。”
“没有!”许强抬起头来,“但我不像你一样,被人欺负了只知道做缩头乌龟!”
“放肆!”许文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就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的。”
许强扭脸,低头又不言语了。
许文东指了指他:“你觉得你老子被欺负了?”
“难道不是!”许强冷笑,“一个副厂长,您怕什么?总说您的话语权不够,总是对谁都一副笑模样,扫厕所的你都赶着说一句辛苦了。爸!你活的累不累?可饶是这样,你就有威望了?人家一说副厂长,不指名道姓,大家不也想不起您是谁吗?您还整天在嘴上说什么恩威并施!恩您倒是没少施,可威呢?您就该趁着这次的事,把威立起来。你看!这次的事,不就这么过了吗?大家都给了您面子……连书记厂长都这么照顾你的面子,这以后这厂里,谁敢小瞧您。”
给我面子?
儿子!你爸我的面子今儿全被你揭下来了。
他想把这些事说给儿子听,可看着儿子一脸不知道错在哪里的样子。他顿时有些意兴阑珊。
行吧!就这样吧。
跟他说他就能明白吗?
无知有时候是一种福气。
用了自己的儿子,明着报复了那么些人,暗地里报复了自己。
这事办的——漂亮!
现在,就只盼着,人家说的‘给一点教训就算了’也是对自己说的。
给自己这一次教训,就将这事揭过去算了。
可事情到这里,显然不是结束。
调研团从车上下来,要踏进厂门的那一刻,韩秋菊疯了一样的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窜出来,往地上这么重重的一跪。在队伍中间的许文东面『色』一变,他慢慢的闭上眼睛:完了!在中原重工的的日子要到头了。
韩秋菊这次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许文东的儿子许强。
被人跟傻子似的愚弄,这种羞辱是人都受不了!
“我或许在检举信上有写错的地方,但是,这不是被人报复的理由。”韩秋菊思路清晰,“我就想问问,是谁给了许强这个胆子,叫他敢这么干?干了这样的事,竟然还只给了一个记过的处分,我还想问问,他们全厂上下,为什么都包庇这么一个人?”
听着的人就明白了,为啥呢?
因为人家的爹是副厂长呗。
许文东真是欲哭无泪,有理都说不清了。
说我跟你一样,是被报复的一个,而且还正在被报复之中?
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了,只能理智的等到最后的结果。
结果就是,许文东被调离了。不仅被调离,还被撸了两级。去了西南的一个厂子,做处长去了。
这个结果,是除了许文东一家之外,都乐意看到的结果。
上次的工作组来,大家表现的都很好。可真是这个很好,很不好!你们全厂上下铁板一块,那你们都自立山头了,谁能监管你们。在工作组走了之后,大家都知道,班子会被调整一次。得有人走,有人来。可这个厂的潜力在这里放着呢,是愿意挪窝?
可这次倒是好,一个坑,直接绊倒一个,把大家最不想留的一个给踢走了。
赵平拍手叫好:“这才是这个局最精妙的地方。”
不过最值得一提的就是那个叫韩秋菊的姑娘。
人家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当着调研组的面,怎么安排人家呢?
人家姑娘说了,因为这次的事,丢了脸了。父母要将她远嫁,嫁给四十多岁的瘸子聋子。她不提过分的要求,只要求去采矿场,做临时工给碗饭吃就行。
说到这份上了,怎么办吧?
最后没被安排到采矿场,而是安排到了选矿厂。这其实也是重体力劳动,大小伙子都不一定能扛得住。但是她却一再保证:“我干的不比男人差,『妇』女也能顶半边天。”
硬生生的给自己找出一条路来。
不过许文东走了,许强却留下来了。
临走的时候,许文东跟许强说了:“……大面上,我是因为纵容儿子为大家出气,才被调离的。有这么一个由头,没人会刻意的去为难你。大家都觉得,你老子跟厂里上上下下的领导,还有几分香火情。但是,你给我听着。人走茶凉这个道理亘古不变。以后,你再是想依仗着你老子我这个那个的,估计是不行了。所以,收敛着些。临走前,我豁出脸去,给你做了安排。别老在厂子里混日子了,大小伙子的,趁着年轻,学点实在的东西,这对你没坏处。以后下了车间,好好的干活。人一辈子不能依仗别人,你的脑子没人家好,最好的依仗就是体力或是技术。不想干出力气的活,那就学技术。车间……”
“爸,我干不了车间那活。”许强没觉得他老子走了,他就在厂里混不下去了。于是就道:“你看,我能不能跟着去放电影。这也是一门手艺啊!”
许文东抿着嘴沉默了半天,才点点头:“我知道了。千万记着,别闯祸。实在是待不下去了,给我去个电报,我来想办法。”
再多的舍不得,还是一咬牙把儿子扔下了。
等送老子上了火车,许强才有点反应过来了:事情好像不对啊!
好歹也是副厂长啊,为什么走的时候一个来送的人都没有呢。
就这么冷冷清清的,拎着包上了火车。回过身来,有些面熟的人马上扭过脸去,一副没看到这边的样子。
他有了懵了,这跟预想的可不一样。
这会子,他终于明白自家老子那句‘明面上’是什么意思了。
明面上……呵呵呵!
他猜到了什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狠狠将搭在肩膀上的衣服扔下地上,咬牙切齿的踩了踩。
之前还在嘲笑韩秋菊被愚弄了,人家还好歹知道是被谁愚弄了,可自己呢?
到底被谁愚弄了都不知道!
回家去,到家门口就碰见韩秋菊。
“你怎么在这里?”许强瞪着眼睛,问了一声。
韩秋菊直接道:“在这里,肯定是等你的。”
“等我干什么?”许强开门,直接要进去。
韩秋菊一把拉住他:“等你是要跟你结婚。”
什么?
许强哼笑了一声:“你没『毛』病吧?我凭什么要跟你结婚!”
“因为你毁我清白。”韩秋菊看着他继而冷笑道:“我如今是什么也没了,又是最最能豁得出去的人,我想你也见识过我的本事了。你要不答应跟我结婚的事,也简单,我也不找你们厂里,直接上派出所上法院去,我告你耍流氓。也不怕叫你知道,那天的事也不是谁都没看见,就有个在路边抓拐的小姑娘看见你扯了我的衣裳了。而且那小姑娘我已经找见了,到时候我把人证的家庭地址一说,你猜那么大的孩子会不会说实话。到那个时候,你就不是开除的事了,我保证把你送进去叫你没十年工夫出不来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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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强有些愕然:“你可真是……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你哭着喊着威胁我就为了嫁给我?”他有些不明白,“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是为啥呢?”
“你是啥人我很清楚。”韩秋菊就道,“你是厂里的正式职工。为啥要嫁给你?首先,知道我的名声的没人敢娶我。愿意娶我的乡下汉子我不愿意嫁。第二,我手上有你的把柄,你不敢不娶我。只要嫁给正式工,我这个临时工才能优先转正。”
就为了这个?!
“就为了这个!”韩秋菊十分坦白,然后一脸严肃的看着许强,好似再告诉他,她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并没有要恐吓谁的意思。
许强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好半天才说:“第一,我不到结婚的年纪。第二,婚事得我爸爸说了算。这件事,我暂时没法答复你。你先回去……”
“想先拖着我,然后再想脱身之计?”韩秋菊嘿嘿一笑,“吃了亏了,我学乖了。你刚才说的那两条,第二条不能算。婚姻自由,你完全可以为你的婚姻做主。唯一不能跟我结婚的理由就是你不到结婚年龄。这没关系!我现在给你两条路,第一,你直接拒绝我,然后我直接上派出所去。我这样的名声叫我已经无所畏惧了。别的姑娘觉得这是丢人的事,我无所谓。多一件这样的事,少一件这样的事,并不能改变我现在的处境。所以,你知道,我肯定敢去,敢这么干。所以,我建议你,轻易别尝试。第二,现在不能结婚没关系,我们可以先订婚,确立未婚夫妻的关系。在这之前,也就是立刻马上现在,你必须给我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书上就写,撕毁我的衣服,对我的名节有损。又因为年龄不够,暂时不能结婚,但保证以后一定会娶我为妻。我拿了字据,马上就走!”
许强这次真吓到了:要么,人家立马去报警去。要么,给人家写下字条,这就相当于把证据放在人家手里去了。不管啥时候她想拿这个东西去报案,都是一个佐证。
这姑娘咋这么能下去手呢?
许强咬牙切齿:“我写!”
这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早知道这样,就要去跟着爸爸去西南了。可现在却晚了!
韩秋菊说:“你恨我也无所谓,是你先招惹我的。你也别动心眼,这会子想着先写给我,然后偷『摸』的把字条偷走……我丢过一次信,丢过一次字条,还不学乖吗?所以,别打主意!你要是犹豫,我现在就去派出所,除非你现在杀了我。”说着,她朝一边指了指,“我上这里找你的事,我跟那边的几个小孩说了。我要是有个万一,你也别想跑。所以,你快点,我只等你十分钟,怎么选择,你自己决定。”
许强依旧是没的选择,每一条路都被这个女人堵死了。
他进屋,写了一张纸条,出门递过去:“拿走!别再在我眼前晃悠……”
“那不行!”韩秋菊将纸条收好,“你现在送我回选矿厂,得让人知道我是你的对象。”
“别得寸进尺!”许强朝四下望望,压低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韩秋菊的语气和缓了一些:“真不是得寸进尺。我过来威胁你,也是迫不得已。矿厂那边,都是野蛮人。想占我便宜的王八蛋太多了。我得找棵大树抱着!你好歹也是许厂长的儿子,他们这些人,知道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动。我现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缠着你了。给我一点时间,要是我想到第二条出路,说不定……”她捏着纸条晃了晃,“说不定我就准你拿钱拿东西将它赎回去……”
许强呵呵笑了两声:“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了。”
说着,他就推自行车,说了一声:“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