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光阴(59)
不管有多忙, 四爷和林雨桐不得不放慢脚步,因为明年丹阳就能参加高考了。她上学比别人早的多, 又因为如今是5+2+2的模式,所以相当于是上了九年, 就能参加高考了。
十四五岁的大学生,像是丹阳这样的,也是不唯一。
而如今高考的录取率差不多是百分之一到二。这这些高校里面,大专和中专又占了绝大多数。这也都算在这个录取率之内的。所以, 这想考上好一些的大学, 很不容易。这就导致了, 孩子的压力是相当大的。尤其是在年年精简, 年年有中学生被下放到农村的情况下,考上大学, 将来有个工作, 能留在城里,好像成了唯一的途径。所以, 竞争就更加的激烈了。
不管什么年代,家有高考声, 都不容易。
怎么办呢?
爹妈在家里辅导吧。
首先,报纸每天得看,读时事政治。四爷带着大的小的一起,从每天读报开始。最起码得叫他们明白,能这些文章里能看出些什么东西。
在读报的期间,如果遇到类似于报纸上一些歌颂小人物或是颂扬这个时代的价值观的文章, 四爷就会留给丹阳,叫她自己解读,然后写读后感。就比如报上有一篇运输菜干的故事,就是说往偏远的地方运送菜干救灾。菜干的袋子里被偷着塞了粮食乃至猪肉的故事。故事的最后作者又写了旧社会灾年如何被地主盘剥等等的事跟新社会做对比。前后这么一对比,颂扬社|会主义好……
就像是这样的文章,然后天天读,天天写。写好了他爸给修改。
文笔流畅不流畅先放一边,一边要思想正确,立场分明。拿着基本就差不多。
至于文言文,四爷不会叫孩子通读了。他开始帮孩子从里面节选一些小章节。
比如:像是‘上(指唐太宗)与群臣论止盗或请重法以禁之上哂之曰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耳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耶自是数年之后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商旅野宿焉。’这一类内容。
四爷就问丹阳说:“为什么节选这一段出来?看出来了吗?”
丹阳把原文读了两遍,然后点头:“明白。唐太宗说老百姓之所以去做盗贼,只是因为赋税劳役繁重,官吏贪婪,弄得老百姓饥寒交迫,因此顾不得讲廉耻。所以应该去掉奢侈和浪费的行为,减轻劳役和赋税,选用清廉的官吏,使老百姓生活富裕起来。这样,老百姓自然就不会去做盗贼了。哪里用得着加重刑罚呢?”她顿了一下,这才道:“反对奢侈浪费,反对贪污行贿,这和如今的四|清是有些共通之处的。”
对了!一个封建的帝王都意识到的事,更何况如今的新社会呢。
这和时政是紧扣着的。
林雨桐觉得,四爷得给她闺女把题都猜透了。
而作为数学呢,其实只读九年,能学多深?几何还停留在平面几何的阶段呢。
所以,每天一套卷子,按照这两年高考的模式,出类型题。把各种题型得练的她见了就能动笔的程度。
孩子要考六科,除了语文数学还有俄语政治物理化学。
俄语不用管的,她的俄语是打小就学的,自从中学开了俄语课,她基本都是满分。这一科不用管。
而政治这门课,这些孩子的成绩其实都不错。反正但凡有重要的指示精神,大喇叭天天放。那模拟卷子别说丹阳了,朝阳都能答九十分以上。所以,政治是最拉不开分数的科目,而俄语,应该是最能拉开差距的。
她爸就说:“所以你不用紧张。你比别人有优势多了。”
而对于物理化学,四爷的态度是:“晚上不用去学校上自习了,在家里吧。复习的更有针对『性』。”
于是,林雨桐亲自去找了老师,丹阳从此就是五点半放学之后,就不再出门了。
从六点半吃完饭开始,一直到十点半睡觉,这期间也把六门功课考一遍的。
当然了,效果是显着的。月考的成绩从在前五徘徊,到稳居第一。
成绩每次都在大喇叭上公布呢,然后大家都知道,金厂长家要出一个大学生了。
金厂长之前是抽时间教自家孩子,没多久,就能在家专职教她闺女了。
因为中|央下来调查小组了。
四|清在城乡开始了。
咱们要f贪污行贿,f投|机倒|把,f铺张浪费,f分|散主义。
分散主义就是不下级服从上级,不地方服从中央。这个没有!绝对没有。
铺张浪费,这个说不上来吧,单位上肯定没有。至于我自家过日子,那是我们家的事,我也没宣扬的谁都知道。投机倒把的话……集市是办不下去了,他们都属于是投机倒把。以后买卖东西又会不方便了。剩下的就是贪污行贿。
这也是唯一能查的地方。
当然了,也不光是查四爷和林雨桐,整个厂的领导都暂停工作,得叫人家查,查完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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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查,那就查吧。
林雨桐和四爷在家,看看报纸喝喝茶。周围村子里的一些人家,之前在集市上不是或多或少的都买卖点东西吗?好些人被抓起来了,投机倒把嘛。过来找人情,说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这种罪名不会很大,关几天就放了。这属于刚开始打击,只要知错能改,不要顶风作案,一般是不会很重的。林雨桐就说:“我们这都停职了,还能给谁说情,别再连累了你们。”
得!
这话一说,就更没有上门的了。
可四爷也不是能呆的住的人啊,老这么在家里呆着,叫人家领导看了,也不像那么一回事。
干啥去呢?
眼看麦子熟了,去农场帮忙收麦子去。叫上赵平计寒梅,还有其他几位副厂长,人家爱怎么查怎么查去,咱别坐着等啊。
于是一人一把镰刀,往地头去。
干活的可不止过来帮忙的领导,还有学校的孩子们。
这个时候是有劳动课的。丹阳就在劳动课上学糊火柴盒把手划破过。火柴盒用的纸是粗糙的马粪纸,想把『毛』边撕下来,一不小心就割破手了。而朝阳呢?把家里的鸡粪用簸箕端了,端到学校帮学校积粪。
到了夏收秋收的时候,这些孩子们得停课下地。
比如现在,高年级的割麦子,低年级的拾麦穗。丹阳是高年级的,但因为年纪小,让她给割倒的麦子打捆。
孩子干的艰难,但当爹妈的哪怕是心疼,也不能上前帮忙。就这么干吧!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等从地里一回来,一家子有一个算一个,脸上手上都是黑的。
割过麦子的人都知道,不知道麦地里那是啥玩意,『摸』过就黑乎乎的粉状的东西沾在皮肤上,要是再一流汗,这黑一道白一道的,特别精彩。
不过这种流过汗之后,回家吃两碗凉面,伴的酸酸的辣辣的,晚上又不出门,还可以多放点蒜泥。这么饱饱的吃一顿,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了。
这么惬意的日子才过了两天,人家工作小组找大家谈话了。
一个一个来。
先是赵平被请去了。
赵平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人家也说是走个程序。
结果这一上来,人家就问,以赵书记看,金垠圳同志有没有分散主义的倾向啊?
这是说厂长不服从书|记的领导。
赵平摇头:“绝对没有!金厂长不管是对我,还是对计大姐……不是,是计副书记,都足够尊重。绝对没有不服从领导的分散主义这一说。”
上面坐着三个人,组长,副组长,还有一个写个不停的,叫书记员。是专门做记录的。
这个问完了,最边上这个组长就站起来,靠在桌上,“我们也了解到,您跟金厂长的岳父是战友,你还曾是对方的部下,这种关系……”
赵平就有些恼了,“那照您这么说,这工作就没办法干了!这计大姐还对林军|长一直有成见呢,那跟人家女婿搭班子,不是得天天抬杠吗?”
“不要有情绪嘛,赵书记。”这人就递了一杯水过去,“咱们呢?也是例行公事,该问的得问,该管的还是得管。”
等到计寒梅的时候,人家又问了:“您有没有觉得,赵书记跟金厂长的关系,有些过分的亲密……”
“不该亲密吗?”计寒梅反问了一句,“都是革|命同志,要是放在战争年代,是都能为彼此挡子弹的关系,不该亲密无间吗?”说完,好似有些没反应过来的问了一句:“不是……你们什么意思?你是盼着同志们亲密,还是觉得同志们太过亲密……你这同志的思想有问题。我觉得我应该找你们的领导反应反应才对……”
嘿!我说这位大姐,还不能叫咱们问问了。
这人哭笑不得,就摆手:“行行行,算我问的不恰当。那你就说说,对赵平和金垠圳两位同志的看法。”
这有啥看的。
“赵平,老革命了。战场上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因为受伤之后不能拿枪了,这才复员的。这样的人政治上要是再不牢靠,那就没有什么牢靠的人了嘛。”她说着,就拍着桌子,显然带上了两分火气,“还有……金厂长。雇农出身,无产阶级,受地主盘剥长大。阶级立场很分明!自从参加工作,他的成长是有目共睹的。是新社会,造就了一个崭新的他。从一个地主家放羊的长工变成了如今这么大的厂子的领导。他的一切都是d给的。这么一个红旗下培养起来的干部,你们说,有什么不可靠的。可别说什么林百川了。人家俩孩子定亲的时候,还没找到林百川呢。我对林百川这个人是有些看法,但不得不说,他当年以师长的身份,没毁了俩孩子的亲事,这事做的地道。这也是他的立场坚定,阶级分明的表现嘛。”
得!问不出什么了。
等把这位大姐送出去,这组长就说:“看来是个很团结,很有战斗力的一个班子。”
然后就是约谈四爷。
人家三个一排,坐在桌子后面,正对面三米之外,放一把椅子,感觉跟审讯差不多。这样的坐法,从心理上来说,就给人以压力。
结果四爷进去,往哪里一坐,就跟坐在他的金銮宝殿上一样。而对面的三个人,倒是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是临考的学生。
感觉不是那么舒服。
组长咳嗽了一声,才道:“金厂长,我们得例行公事。”
“请问。”四爷说的很客气。可坐在那里的感觉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三个人对视一眼之后,才道:“……我们了解到,中原重工,从选址,到建厂,到规划,包括后来的遴选工作人员,都是金厂长一手主导的……我们就是想问……这种做法在你看来,是否民主……”
四爷看他:“你们有没有看我们的会议记录?”
这个当然。
“如果看了,你就会发现,所有的决策,虽然我是倡导者,是提议者,但最后的决议,却是会议上集体做出的。领导班子集体做出的决议,你认为是不民主的?那要怎么做才是民主的?征求每个职工的意见?”他说着就一拍手,“你的建议很好……”
这组长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边上的书记员手停下来,不敢写了。
也没法写啊!
组长给人家刨了个坑,结果人家不仅没掉下去,顺手还刨了个坑差点把组长给埋了。
什么叫做领导班子决定的事情不算民主?这可是要命的问题了!
那照这么话往下说,岂不是中|央领导班子的决策也不是不民主的?人家还得问问每个人的意见不成?
顺手一个大帽子扔过去能压死人的。
这没法问了。
三言两语的,把这位大神给送走了。都不敢跟他说更实质『性』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