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妮满头的白发了,她才三十来岁的样,可瞧着,比五十岁都老相。
“老四啊……”她对着四爷叫,“拖累你了……”
四爷过去扶她:“过不下去了,叫人捎个信,我好歹也能知道。”
“都不好过……”金大妮就哭:“……帮不上你,还拖累你……”
不这个话。
林雨桐把包里的干粮拿出来,先给几个孩子塞:“赶紧吃,车上还樱”
饿狠了,却都不敢都吃了。给一个馒头,只吃半个,剩下的都揣兜里,
林雨桐看了看炕上两个的,一个才四五岁,一个两三岁样子的孩子,就又叹气。悄悄的把半袋子米给大妮:“这个……给的吃,这么大点的孩子,吃别的不好消化……”
又给零面粉大米好过年。红薯给下了一大袋子,红薯面能有一百斤。再有就是两麻袋萝卜白菜,两麻袋红薯藤子萝卜缨子。
“这……太多了……”大妮就赶紧拉林雨桐:“别把你们弄的紧巴……”
“先吃着吧。”人总要活命啊!
在大妮家没有多呆,见着时间还早,两人也没往二妮家去。直接回了村上。
路过村外的一处破庙的时候,四爷将车停下来了。
如今这地方,很少有人路过。破庙门口坐着的,可不正是老地主钱老金。四爷看见他了,他也看见四爷了。
四爷下了车,拎了半袋子红薯面塞到草丛里,然后开车走了。
林雨桐从车窗上看出去,就见钱老金迅速的跑过去将袋子拎出来了。然后对着车离开的方向,鞠躬一次,迅速的回了庙里。
到金家的时候,正是晌午的时候。该吃饭了,可家家户户屋子上头都没有烟冒出来。村子里也没啥人,外面挺冷的,又饿又冷的滋味可不好受。还是得呆在稍微暖和的地方,才能更保存体力。
因此,往常一进村就轰动的汽车,如今连个奔过来看的人都没樱
听到动静李月芬把门打开,一看见四爷就呜呜咽咽的哭:“……老四啊……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家里就出人命了……”
比起别人家,金家其实过的不紧巴。
先不四爷和桐桐给的接济,就是刘铃铛自己这个会当家的样,也叫一家子不至于饿死。这个林雨桐却是知道的。她听刘铃铛过,她年年都存野菜菜干啥的。之前别人不稀罕要的,她都稀罕要。哪怕是秋里的野菜都长籽了,吃着有些苦。但是她还是要。主要是她做姑娘的时候,在娘家那种穷日子给过惯了。只要是吃的,她就往回拾掇。都成了改不聊『毛』病了。
结果这会子,救了一家子的命了。
没粮食了,好歹有口菜汤糊口。顿顿能吃点,这就算是不错了。
家里不缺菜干,地窖一个塞不下,后院都挖了好几个菜窖了。大妮家过不下去了,实在是孩子饿的不行了,大妮就回来,找亲妈看能不能给孩子挤一口吃的。
刘铃铛就拎了半袋子的野菜干,不好吃,但是吃着能糊弄几,不至于饿死人。
可李月芬不干了:“我乖孙都吃不饱,你便宜外人。”
这个时候护食的力气是无穷的,当婆婆的一用力,为的是抢夺儿媳『妇』手里的袋子。可谁知道呢,刘铃铛本来就吃不饱,还怀着身孕而不自知,身上本来就发飘,哪里经得住婆婆这一下。
坏了!直接给撞倒,狠狠的摔在地上。当时谁也没在意,可晚上的时候情况不对了,刘铃铛产了。这一躺在炕上,啥也干不了了,家里啥都是李月芬做主了。营养跟不上,她就老是养不好。产缺血之后又严重的贫血了。一抬头就头晕目眩的,哪里还能起来。
越是瞧着虚弱,家里人越是没法管了。
李月芬就:“这眼看就是不中用了,别浪费了……”
林雨桐进去看刘铃铛的时候,她是这么跟林雨桐学当事的事的。之后又:“……我这真是,心拔凉拔凉的。”
林雨桐把身上带着的干粮,十几个馒头全都给留着了,“放在你的屋子藏着,先吃饱,把身体养好。”
刘铃铛拉着林雨桐的手:“……我得记着你的恩……要不是你回来,我这条命就得这么搭给老金家了……”
林雨桐出去的时候,就见李月芬把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往四爷怀里推:“娘不求你啥,就求你带着你侄儿去吧。在家里他是受苦呢……”
“行啊!”林雨桐就,“这些粮食都带回去吧,反正要养个孩子呢。”
李月芬一下子把疙瘩给抱在怀里:“……啥意思……”
啥意思?
林雨桐就:“打从去年秋里,我们就叫熟人给家里捎粮食,家里咋就只有野菜干吃了?”着就看那孩子:“疙瘩,去婶子家就吃菜干,你去吗?”
“俺不去。”这孩子一扭身子躲在『奶』『奶』后面去了,“我才不去咧,在家能吃白面饼子。”
这回不光是刘铃铛在里面气的眼睛发黑,就是金大山和老三,都愕然了:“咱家还有粮食呢?”
“有粮食咋了?”李月芬瞪那父子,“咱们就是都饿死了,也不能叫咱疙瘩饿着,咱金家,就这一根独苗苗了。”
她有她的道理,大人饿死都行,但是不能叫孩子受苦。家里就这一根独苗苗,一家子的希望都在他身上。她这么做错了吗?
没法评价。
可这边的情况,确实是不属于养不活的情况,林雨桐什么都不会把这孩子带回去的。
四爷没多话,只金大山:“……给的粮食里,有你跟我娘的,别舍不得吃。”
着,两人就起身,上车直接就走。又绕到二妮家。
二妮家还是没人,林雨桐叫邻居给留了话了,了叫他们胡来之后去一一五厂一趟,给他们预备粮食了。
原以为二妮家这三两必来取粮食的,可左等右等,都是不见人。
才实在等不到的话,过几再叫熟人顺道去一趟看看。结果呢?没两,老家的电话直接打到厂里了,找四爷的,是他爹金大山死了。
怎么就死了呢?上次回去的时候人还好好的,也没什么病症呀!
粮食给他们留了,不上次去留下来的粮食,就是之前给的,只怕都没吃完呢。
这怎么就死了呢?
这回这事,只林雨桐和四爷回去就不行了。四个孩子都得回去。
赵平把车给四爷用,还叫厂办和工会的融二去看看。这是丧事嘛,至少得代表厂里表示慰问。这也是给这两口子面子。
一家六口先走了,常秋云和林百川带着大原,就计划着第二回去。亲家没了嘛,怎么着也得回去看看去。
林雨桐和四爷先到家,这个年月,也没啥要准备的。人就是在木板上那么放着呢。
这些孩子没一个见过爷爷的,都好奇的看,跟着大人跪下磕头,却没哭上一嗓子。
人没了,四爷肯定是要问问:人是怎么没的?
病了?还是怎么的了?
结果才知道,家里熬了榆树皮粥,这玩意粘稠粘稠的,金大山饿的狠了,着急吃。滚烫烫的吃下去,人就没了。
这是烫死的。
四爷就看李月芬,李月芬是低着头一句话都不。
四爷问她:“那些粮食给我爹省不出一两来?”
李月芬不答,捂着嘴呜呜的哭:“……真不是有意的……真没想到……”
是啊!谁也没想到。
很多家里没隔夜粮的人没饿死,反倒是他们这种家里的粮食能凑活着过完春荒的人用这样的方式完结了生命。
能李月芬啥呢?
有了丧事了,今儿也埋不了。晚上还得住下。刘铃铛把家里的炕铺饿干干净净的,叫几个孩子睡。大妮带着几个孩子也来了,不过是给磕了头就回家,是明儿再过来。主要是考虑不吃这边的饭。问二妮呢?才知道他们两口子带着孩子出去要饭了,一直就没回来。那这肯定是没法通知到的。就这样吧,来不来的,反正人都没了。
第二钱思远还有一个同事代表厂里来了,林百川和常秋云也回了村子,过来上了一炷香。大原跟林雨桐:“苏瑾也要来的。我没叫来……”
“不用来。”林雨桐就:“晓星也月份不了,别折腾了。”
葬礼的仪式很简单,桐木板的棺材把人往里一挪,就这么抬着给葬了。更没有设席面一类的流程。人安葬了,这就行了。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就散了。
林百川好些年不回来了,到村里其他人家去转去了。肯定得盘亘几,林雨桐带着孩子呢,没多呆,也没等他们,就先回了。
在路上,丹阳就呢:“我『奶』那人怎么那样!”完了还:“还偷偷的问我我大哥是谁。”
多出个大孙子,李月芬当然得问了。
“你怎么的?”林雨桐就问她。
“就那是我大哥,叫林端阳。”丹阳捂着嘴笑,“我『奶』一听是姓林的,就啥也不问了。”
怕是当成林家的远亲了。
这件事表面上看,对几个孩子没啥影响。但其实影响还是不的,至少再没听见他们要求吃什么了。给什么吃什么,每顿饭严格按照只吃七分饱的要求,绝不多吃一口。像是烤红薯再不敢剥皮吃了,都是带着红薯皮一起吃的。
孩子们意识到:粮食真的太宝贵了。
都知道粮食宝贵,所以晚上背着人,钱思远来谢四爷的时候格外真诚。
他上次回去是代表厂里吊唁,其实也是找机会回去看看他爹娘的。还偷『摸』的给行李包里,塞了两大包的吃的。
结果到家去才发现,家里有吃的。听老爹一,才知道有人接济过。
钱思远这心里啊,是啥滋味都樱
这种时候,能拿出粮食,难得啊!
林百川从老家回来,到处的找关系,想给老家弄点吃的。为此,村上还派了两个会来事的伙子跟着。这两人又都比较会看脸『色』。
跟着看了两,心里就有数了。啥玩意也不多要,就:“百川叔,不能叫你犯错误。我们不要粮食,就要红薯藤跟玉米杆子玉米芯子。”粮食给不了多的,够谁吃。还不如要点实在的。
但这样的要求,叫林百川特别难受。还是想办法把那种又又细的红薯给弄了一卡车,叫拉回去好歹把明年春的春荒给过了。
以前,只当是柴火烧的玉米杆子玉米芯子,捣碎了在石磨里磨成粉,就当粮食吃了。
牲口能吃,人就能吃。
吃的时候拉嗓子,拉的时候拉屁股,反正是滋味不好受。
但有这东西,日子还是过下去了。没听谁出去要饭了,哪家饿死人了。
六零年的春节,就是在这种氛围下来了。
那么艰难的一年,终于是熬过去了。觉得幸运嘛!
过年最是简单了,没有谁家提前准备年货。外面的副食品店里,已经没啥东西可卖了。肉之类的就更别想了,买不到的。
往年都不怎么流行的拜年,今年却一下子又开始流行起来了。
好些老家都不怎么联系的亲戚,就来拜年来了。来拿的啥啊?一把野菜干,就算是节礼了。可一家人来,拖家带口的,老老,成十口子呢。一来就吃一。
白了,就是为了混一口饱饭吃。
可谁家的粮食也不富裕啊!
林雨桐带着孩子去林家,就见十几个人在桂兰家的门口。可桂兰呢,门关的紧紧的,就是不开门。有个老太太就过来问:“大闺女啊,你知道我们家桂兰去哪了吗?啥时候回来啊?”
“您是?”林雨桐不知道这人是谁啊,要是不紧要的亲戚,这么上门确实是有些难为人。
老太太就:“我是她大姨!”
林雨桐看了看桂兰家烟炊冒出来的烟,心里叹气:这肯定是人在家,但是不想给开门。供不起这么多人吃饭啊!
她就:“许是走亲戚去了吧。等她回来,我跟她,你们来过了。”
这老太太却摇头:“那不用……我们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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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赖上了!
结果等一家人从林家回来,都快晚上了,这十几个人还没走呢。
才人家家门口有人,等到了自家门口的时候,林雨桐才看见门口蹲着个人。四爷把桐桐朝后拉,凑过去一看,就叫了一声:“二姐夫?”
这男人蹭一下站起来:“老四……回来了?”
“啥时候来的?”林雨桐赶紧道,“快进去。”
这位二姐夫搓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口袋,“来也没带啥,就这点东西,别嫌弃。你们去的时候,我跟你们二姐都不在家。年三十才回来的。这不,过了初一,我就过来了。”
口袋里装着一两斤花生。应该是从田鼠窝里掏出来的。
林雨桐去准备饭,四爷就问他都去哪了这样的话。
这人就了,临了才道:“……以后也不出去了,到哪都差不多。就是城里……我也看了,都没多余的口粮……”
林雨桐给他端了包子,他死活咬牙就只吃了一个:“给孩子们留着。”
叫他住一晚吧,又怎么都不肯:“你二姐在家还等着呢,不回去她不放心。”
大晚上的,四爷又借了车,拉着粮食带着他二姐夫,给送回去算了。顺道给大妮家也送一点。选在晚上这个时间也好,省的家里有了粮食招入记。
这次四爷带的粮食,也不光是给家里饶。还有勘探队的!
上次去的时候,就想去看的。结果问了村里的人才知道,人家勘探队沿着座山,往更深的地方去了,至于到了哪里就没人知道了。没碰上啊!
可如今过年了,四爷想去碰碰运气,看看他们回村上了没樱
他带了十几斤猪肉,一麻袋的白菜一麻袋的萝卜,还有五十斤面粉,看看这些饶年是怎么过的。
如今这样的条件下,还坚持勘探。四爷就觉得,不去看看,他不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