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老子坐在沙发上有点坐立不安,而那女人一张严肃的脸端坐着,然后指着对面的墩子,“过来坐。”
清辉坐过去,看他爸:“啥事?”
他爸心说:我哪知道呢?
姚思云看着清辉:“家里没有一本是你的课本,你说说,你想干什么?”
我早就不上学了好吗?
家里怎么会有我的课本。
这上哪说理去:“我不爱上学……”
“不爱上学就不上了?”姚思远对着老三哼了一声:“都是你纵的。”
老三也没处说理去,干脆往边上挪了挪,不言语。
但心里未尝不复杂。是啊!当妈的哪有不盼着孩子长进的。真正的长进不是小小年纪就能靠下苦力挣多少钱,而是学了多少本事。
这话自己是怎么说他都不往心里去啊。
不过,好歹开车和修车,算是一门手艺吧。
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清辉想怼回去的话再嘴里都转圈圈了,可想想,她脑子有病,你跟她什么?再说,待也待不长,是不是?
因此只笑了笑:“我学的不好,所以不爱去……又补充了一句,现在想学,肯定是晚了。”
“想学什么时候都不晚。”姚思云对清辉的态度表示满意:“知道你好面子,不愿意去学校『插』班。这么着,以后不许出去给我闲逛了。每天两个『药』方子,给我会背会写了,才准出去。”
然后起身,从行李包里找到一本贼厚的书来,递过去:“什么书?认识吗?”
认识!
学不上了,但认字的途径还是多的。电视,路边的招牌标语的,人家说的多了,他也就记住了。
这封面上的几个字是——本草纲目。
“我姚家祖上是御医,传到我父亲,你外公身上,也没没落了这块招牌。如今你表哥,还是念了医科大学。到了我儿子身上,连小学也念不完。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笑话。捧着金饭碗要饭,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她的目光坚毅不容辩驳:“从今儿起,给我老实的在家。不想你将来如何,至少不用靠苦力吃饭。人家一个祖传的方子,都养祖祖辈辈的人,你妈我再不济,传给儿子的方子还是有的。”
老三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便宜叫人动心,但真心不敢要啊。
清辉翻着手里发黄的书,只觉得头大,“里面的字我八成都是不认识的……”
“有什么关系?”姚思云就说,“边学认字,边学本事。十几岁就晚了?还有二十多三十的人入行的,一样能挣一碗饭吃。”
那就学吧。只当是哄她玩了,反正也待不了几天的对吧。
吃了早饭,一个教,一个学,屋里传来念书声。
老三从家里出来,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愣神。
他刚才竟然有了一种,好似这样也不错的感觉。
回到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孩子有妈管有妈教。
一边是盼着桐赶紧回来把人接走,一边又不切实际的想着,也许她是真的不会走吧。
家里多了这么一个人,老二家现在住楼下,不能不说。
然后老三起身要去饭庄,结果走到楼下了,又翻身回来,开了门,“那个……”
“嗯?”姚思云站起来过去,压低声音道,“我教孩子的时候你别捣『乱』,孩子不能总是纵着……”
老三愣愣的说哦,然后道:“我出门一趟……”又抬眼给儿子使眼『色』:把人看住了,千万比弄丢了。
清辉点头后,他才呵呵笑着往出退。
“等一下……”姚思云一把把人拽住,然后伸手把老三的衣服领子从里面掏出来,“好歹照照镜子啊,不讲究穿也行,但怎么着也得干净整齐……”
老三看着一双白嫩纤细的手,在领口翻动,他的心『露』跳了两拍。然后从脖子根到脸,通红一片。
几乎是狼狈的从屋里逃出来的。
这事说出去,谁都得惊讶。
奇谈啊。
老二和英子就是如此,听的一愣一愣的。
英子就说:“那要是按你说的,这人也……不能算是不好……”这样的背景,这样的能耐,要是啥都好好的,也轮不到咱身上不是。
老二就说:“瞎说啥呢?叫人家知道还当咱家是什么人。”转脸他跟老三又是这么说的,“先看人家那边是个啥意思。要是不反对,其实我跟你二姐是一个意思……”
老三明白,他们也不过是觉得如此对孩子更好。
从自家孩子的角度想,是有利的。
可老三的心里,却又觉得,要真只为了孩子,才真是白瞎了那么个人了。
这边送走老三,英子就说:“可算是碰到一个靠谱的了。”
老二没言语,但心里未尝不是那么像的。当年的赵爱华,年纪大了老五十多岁,多大的缺点啊。可真要说过日子,还得是她更会过日子。
如今再看这个,说人家脑子有点『毛』病,但这所谓的『毛』病基本不影响啥生活,瞧着也明理,可比那啥都正常,却啥道理也不明白的强的多了。
英子就给林雨桐打电话,把老三说的事都说了,然后试探的问,“……你说这事能成不?”
林雨桐心里叹气,多少有点触动。
妈是假的,孩子也是假的。可这假的时间长了,也就变成了真的。感情这种事,又做不来假。
至于说人家要是好了,清醒了……
她摇头,前面的路是黑的,谁也不知道哪里是终点,尽头会是什么,路上会发生什么事。
再说句难听的话,那睡前还好好的,结果却再也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的人都大有人在,有时候真不一定要考虑那么长远。
挂电话的时候,林雨桐就说:“我晚上到。”
意思是,到底会怎么样,晚上见面再说。
上了飞机,乔国红跟林雨桐聊的时候还说:“像是咱们这年纪,说是过了半辈子也不为过。像是思云,半辈子都过的苦,哪怕能过一天甜日子,这一辈子都不算是白活。你说呢。”
怕自己反对吧?
林雨桐笑了笑,“或许真是缘分呢。”
下午的飞机,赶在天擦黑的时候,已经到了。
林雨桐打电话叫周文开车来接,顺利的就到了老三家的楼下。
敲响了门,是清辉开门的。一看是林雨桐,肩膀都松了:“您可算是来了。”然后赶紧喊,“爸,我四婶回来了。”这才热情的跟后面两位面生的阿姨打招呼。
老三冲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蒜苗呢,叫了一声桐,就招呼另两位客人,“快请坐,家里地方比较小,委屈两位了……”
林雨桐的视线却落在追出来的女人身上。
个子中等,气质温婉。一身居家服穿着,腰里系着围裙,看着林雨桐也愣了一下。好像有些『迷』茫。
孩子叫四婶她听见了,这肯定就是孩子的四婶。
至于为什么自己不认识孩子的四婶……
这一点都不重要。反正是另外两个都是认识的,肯定不是孩子的四婶,那只有她是了。
认识人上,她并不糊涂,知道了这人是谁,跟她是什么关系之后,并不会犯糊涂。忙叫人坐,还问史可和乔国红:“你们怎么也来了?来前也不说一声,我叫孩子他爸接你们去。”
史可挺尴尬的,但乔国红的眼眶里却泪光一闪:“又不是外人,接啥接。来了就来悄悄你……”
三个人热切的说话,林雨桐跟看了老三一眼,然后朝两个孩子招了招手,一串的都从家里出来,朝楼下走。
到了老二家,清安在家,清平还在上晚自习没回来。
清安就给他爸妈打电话,往家里叫人。然后萌萌的看着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这一个个的严肃着脸,是又出什么事了。
林雨桐就叹气:“三哥,你是咋想的?”
老三掏出一根烟来,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妹子,这不是哥想咋就咋的,得看人家想咋?”
林雨桐就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重点是姚思云的过往,“……都是苦命的人。要不是那十年,她真是枝头的凤凰,多少人攀不上呢。可你瞧瞧,多好的一个人,成了那样了。”
老三只知道这人脑子不正常,但是为啥不正常的,这个真不清楚。
如今听这么一说,就忍不住骂了一声:“都是渣滓!算什么男人。”
林雨桐就说:“不用说也不用打听的,那两人都得不了啥好。”只看乔家对她照顾的劲,说实话,好些乔家旁支的,都没这个待遇。捏死那两人,跟捏死俩臭虫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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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心里舒服了一些,随即又一愣,桐说这话也是提醒自己呢。要真是管不住自己,就不要招惹人家,答应这事。更不要觉得人家脑子不正常,就能再外面为所欲为。她不是那种没人帮着出头的女人。
他苦笑:“袁艺那真是意外,您三哥不是那种人。”
不管怎么着,林雨桐是觉得该把话往明处说的。
跟老三说完了,林雨桐就看俩孩子。清涓的眼睛亮晶晶的,凑过来低声问:“四婶,我妈……不是……就是那个……她真不走了?”
“你希望她留下来?”她这么问孩子。
清涓眼睑一垂,手搓着衣角:“我见同学他们的妈妈……挺羡慕的……她跟我想象中的一样……”
清辉就斥责:“胡说什么呢?什么想象的妈妈?别没良心啊!自己的亲妈记不住是吧?”
“没胡说!”清涓的眼圈又红了,“是亲妈咋不回来看我。我都多长时间没见过她了。每次都是家里有事她才回来,我连单独跟她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过年了,人家都有妈妈买的新衣服,她在哪呢?给人家做饭,陪人家过年,想得起我是谁不?她都不记得我,我干嘛得记得她?”哪怕打个电话也行啊。她自己不打过来,自己给打过去,结果没说两句就说没事就挂了吧,怪浪费电话费的。其实她知道,她就是不想叫自己把电话打到她现在的家。不想叫那个老头子和他的儿子儿媳『妇』知道。
说着,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清辉嘴唇翕动:“你是妈亲生的,妈能不想你吗?她不是不方便吗?”
“怎么不方便了?”清涓瞪着眼睛,“我同桌的爸爸死了,她妈妈在酒店当服务员,捡瓶子捡菜叶子,都养他们呢。谁叫他妈妈改嫁,他妈妈就骂谁,说我能再找个男人,可找来的能是孩子的亲爸不?你说,人家咋就行呢。人家的妈妈是妈,我的妈妈算啥妈。”
老三目瞪口呆,从来不知道孩子傻呵呵,心里却装着这么多事。
儿子怨恨当爸的,闺女怨恨当妈的。
这都是大人造的孽。
要么都说,有孩子别离婚,早知道要离婚,就千万别要孩子。
大人扛一扛就过去了,可在孩子心里划出的伤痕,怎么也淡不了。
清辉心里不是滋味,看妹妹哭成那样,他伸手笨拙的给她擦泪:“行了……别哭了……”
本就委屈,这一擦泪,心里的委屈劲就更上来了:“人家都有妈,我也想要一个妈怎么了?她觉得我是她生的,我就是她生的……这样不就行了……”
“可那是假的。”清辉就道,“谁都知道是假的。”
“我们当真就行了。”清涓固执的哭,“我们当真不就行了,管别人怎么想干什么……”
清辉抿着嘴不言语。
林雨桐就问:“你是怎么想的?”
清辉低着头:“妈只有一个。但是……她是个好人……”
他就是那种野生野长的孩子,小小年纪就不跟父母生活在一起,所以,特别会看别人的眼『色』。找别人去玩,那家的父母是高兴是嫌弃还是无所谓,一个眼神一句话他都能判断出来。尤其是出门自己混着学本事,那真是白眼也受过,冷眼也瞧过。人家是不是真心,他明白。就跟要教自己学医一样,也许是脑子不好,把自己真当亲儿子了。训斥、教训、各种的严厉。
这就是一个正常的妈。
跟那些拿着棍子追儿子半条街也要掰顺儿子的亲妈是一样的。
可自己不是清涓,自己知道自己有妈。
正说着话呢,老二两口子回来了。大概在门口听了几句了,老二进来就踹了清辉一脚:“怎么轴成这样?那点机灵劲哪去了?”
英子拉了老二,不叫他对孩子动粗,但又开口对清辉道:“没听说嘛,她拿你当亲儿子了。拿你当亲儿子了,能叫你吃亏吗?当然了,咱关起门来说话,这都是胳膊肘往里拐的。这却是是对你和清涓有好处的。这好处真落到了,孩子!这不是一星半点的好处,弄不好子子孙孙跟着受益。再说了,谁也没叫你忘了你妈,是不是?但是,咱更不能丧良心。人家拿你当亲儿子,你就拿人家当亲妈。哪怕不能当亲妈,你得敬着人家,得跟敬着你那些教你修车的师傅似的。那时候的老话是怎么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听你姐还念叨啥……啥天地君亲师……这亲和师能差多少了?再想不通,你当是可怜她。路边要饭的,你都舍得给点钱,给碗热汤热饭,这么个捧着一肚子热心肠的苦命人走到咱家里了,你能把人给撵出去……”
清辉动了动嘴角:“我知道……这人跟袁艺那女人不一样……可是……就是因为不一样……咱才不能坑人家……”
林雨桐笑了:“坑不坑的,得叫人家说。人家要是觉得这是个坑,那就别跳。可明知道是坑,那边还往里推,那咱们就接着……”
老三一下子就坐立不安起来,这……能成吗?
史可和乔国红对视一眼,心里都道:能成。
看着思云面带微笑,嘴上不停的说着,一边抱怨男人不会收拾屋子,一回抱怨俩孩子不听话。完了又拉着史可:“求你件事呗。”
史可愣了愣:“跟我之间,还求什么啊?多见外的。”
姚思云抿嘴笑:“也是家门不幸,我家这小子,皮的很。学也不好好上,你说着将来怎么办?我就寻思着,叫他跟我专门学手艺算了。可如今跟过去不一样了,私底下学了手艺,没文凭国家是不认的。连行医资格证都没有。我就想着,跟我学上两年,差不多能入手了,帮我想想办法,给孩子塞到中医学校进修班去,读两年书。别管出来干啥,是去医院呢,还是自己开门诊,又或者爱做生意爱赚钱,弄个『药』店医疗器械的折腾着,不比弄车强啊。我一想到他这个年龄就开车,我恨不能咬孩子他爸两口。你说我这才几天没管孩子,怎么就成把孩子管成这样了。我也想了,女人呢?家庭还是更重要一些。以前就是太顾着工作了,自己在京城,把男人孩子扔下不管。说起来,错的还是我。”她看向乔国红,“你说我把那边的工作先停了,调过来怎么样?”
自己把那些解释不了的漏洞,自己给补上了。而且还深信不疑。
史可先笑:“为孩子的嘛,我应下了。这事我跟我爸说去,包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