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岁月(32)
冒着雪走了五六里的路,那滋味, 别提了。
到家除了清平和清宁高兴, 谁都不高兴。孩子根本就不知道冷, 藏在大人的怀里, 裹在大衣里, 时不时的探头出来瞧瞧。孩子好像就喜欢叫大人都守着她们, 如今正和心意了,跟着爹妈爷『奶』,叔叔伯伯的一群人, 老美了。
回来还兀自兴奋了, 跟小老太说起来的时候都是谁谁谁飞起来了。
只看见人被甩飞的一瞬间, 然后那些血呼啦的场面,早把她的眼睛给挡住了。
不知道害怕, 不知道人怎么会那样的清宁, 还以为人家那是玩游戏呢。
哇喔!人还能那么飞。
好吧!这事得跟孩子好好说说。
清宁急着断断续续的跟小老太说这啊那的, 那边老太太听的挺着急,这都啥玩意啊, 怎么越听越『乱』呢。
那边四爷帮着林雨桐换裤子鞋袜,林雨桐坐在炕上才跟老太太把事情说了, “……一辆破拖拉机,怎么就非得开……开起来能咋?借车的人不靠谱,这开车的人也不靠谱, 邓家的人怎么就跟『迷』障了似的, 还真都敢坐。”
是啊!
想想都觉得北脊背发凉呢。
一说这一大家子, 兄弟姐妹妯娌连带着各家的孩子,算起来亲密也亲密不到多少。想来这平时的关系吧,不会好到就真的穿一条裤子。思维模式也不是都没差别的。这车开出去危险不危险的,就没人有这个意识?
真跟找死似的,这个敢借,那个敢开,还就都敢坐?!
换个角度想想,怎么就那么邪『性』。
上赶着找死的节奏。
小老太也说:“鬼『迷』了心窍的……”
四爷这边已经把桐桐给塞被窝里去了,“先捂着吧,别急着穿。”
他会后头换了裤子和鞋,叫上带着绑腿,这才过来跟林雨桐说:“我得去一趟县城,赶在晚上就能回来,别等着了,早点歇了……”
林雨桐不问也知道他这是干嘛去的。
事故出现了,里面牵扯到那辆拖拉机。不管是出于哪种考虑,都应该主动跟有关部门报一声。
这个时候可不是后来的,出了事一个电话就打给交警队了。
如今就这条件,除非事故出现在城区等地,否则其他地方,一贯秉承着私了的原则。
但这事私了,金家这该怎么算?
所以四爷叫上金老二老三,三个人直奔县城,干嘛去的?
自己去主动说明问题的。
首先这态度吧,叫人就非常有好感。
这时候的公安局就是一家,交警也都在一个院子里办公的。
去了找了再明光的办公室见到过的一位副局,大致把情况说了。这位副局是个谨慎的人,将相关的人都找了,叫把详细情况说了一遍。
邓家怎么借车的,金家是怎么说的,邓家又是怎么办的。都细细的学了一遍,四爷说:“如果有必要,我们能找来人证,也愿意提供人证的名单和身份信息。”
很有诚意,表示不怕查证,确实是没有撒谎。
都是懂得人情世故的人,细细想想,也就知道金家真没必要说话。人家自己都不开,宁可家里人走着也怕出事,怎么会主动将车借给别人?
况且,这个看似滑头的金老三也说的对,“……借车烧的谁的油?无亲无故还有点过节的,我干嘛把车借给他们……”
是这么个道理!
如今这柴油可不好买呢。
最后四爷又道:“咱们队这方面的责任和赔偿都不懂,因此来说明一下情况。伤者很多,这肯定是牵扯到后续的治疗问题。金家该承担什么责任,这应该由司法机构来认定,咱们绝不逃避。”
很通情达理。
人家先是表扬啊,说是遇到问题能主动来说明,这态度是好的,是值得肯定的。然后才说,金家在此次的事件中并没有过错,没有赔偿的必要。但同事,考虑到那边一片伤员,损毁的拖拉机想要赔偿也是不可能的。
这个金家都知道。那拖拉机也没法叫人赔,毕竟那车在农机局挂着档案呢,属于‘报废’的车辆。一辆报废车,你叫人咋赔?
这个结局算是最好的了。
哥三个出来在路边的一家羊肉店一人喝了两碗汤吃了俩热烧饼,赶在天黑前又回来了。
林雨桐下来给他倒洗脚水,放『药』包驱寒,心里却免不了有些幸灾乐祸:“只怕林家辉才能有麻烦了。”
可不是有麻烦了吗?
金家能把自己摘出来,但是林家能吗?
人家邓家那边没参加喜宴去的人就说了:“我家的人为啥会出事的?要不是去给你林家的闺女送嫁,会出事吗?这是谁的责任?没安排好客人,这就是你林家的责任。”
这话有道理吗?
好像也说得通。
不光林家被闹了,林玉玲嫁去的顾家,也一样被闹了个人仰马翻。
邓家的人很会看风向的,金家那边动了公家了,不好惹了。林家这边,自家怎么也是他们家孩子的舅家,走不了公家那一道。就算是走了,他们家就没责任了?有的!
所以,林家成没有惊动公家的意思。
这么多人伤了,这医院里的花费,对于普通的农家来说,就是一笔庞大的数字。
谁也承担不起。
林家是有些家底,林家还有个好侄儿在外面能弄来钱。所以,林家必须贴紧了,想跑也得你们跑的了。
除了林家,还有顾家。顾家的条件不错啊。家里四个子女,三个都在外面吃着商品粮呢。吃商品粮,在他们看来,就是有钱的标志。
给钱看病是必须的,再是要能给点营养费误工费啥的,那最好不过了。
可这钱顾家能认吗?
我家安排骡车牛车了对吧?是你们不坐的,又不是我们不让你们坐,凭啥我家得认呢。
反正结婚出了这闹心事,洞房还没入呢,要不成,就叫新娘子回家去吧。我们就是有钱,但我们家的钱也不是打水漂来的。
别的是小伤的也就罢了。关键是这里面有个重伤号啊。
邓春花的姐姐叫邓春叶的,那只手果然是保不住了。要做截肢手术,可糟心的是,县医院根本就做不了这个手术。得往县城去吧,如今这大雪天的,咋去?
人家说了,赶紧拿钱吧,有个省城医院的外科大夫,恰好回老家给老娘过寿,遇上大雪给滞留下来了,暂时走不不了。去请他来,许是做的及时,这『性』命还没有大碍。
这截肢手术,在当时可算是个了不得的大手术。
数千块钱呢?
饶是顾家境况好,这也拿不出这么些钱来。
顾家不肯拿,林家要是非要往出拿,肯定也是拿的出来的。关键是林家成根本就没给往出拿的意思。
邓春花哭说:“怎么也是我姐姐,你就跟大侄儿打个电话,他有办法。”
林家成偏不,说的话也冷酷挤了:“残了比死了麻烦……”
死了,一个人命官司私了也就三五百的事,遇上难缠的八百顶天了。可要是残了,这就是个无底洞。先不说手术费用住院费用等等没有三两千的,估计是不成。然后这妻姐才多大年纪?年轻着呢?最小的孩子才七八岁的样子。你说这少了一只手,是不是就得被讹上了?长年累月的,还得帮着养那么一大家子。
我疯了我叫我侄儿管这事。
反正是要钱可以,不说不给,只说别着急,正在筹钱呢。这么大笔钱,总得容我们点时间吧。
好吧,三等两等的,等到了雪化了,路开了,能上省城去了,结果——人没了。
八五年的正月十五,消息传到了林雨桐的耳中。
林家成的手段并不高明,谁看不明白?那自然是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林家成心狠,也有人说邓家是活该。
反正是说什么的都有吧。
但这跟金家无关,除了说闲话的爱找金家的人问一问当时的情况,了解一下八卦的第一手资料以外,真没啥关系的。
趁着没收年假,四爷叫老三:“有辆二手的大货,要吗?要的话去看看……”
结果金老三是高兴的想去的,何小婉却给拦了,“……不开车了……干嘛非得跟车干上了,你看那开车多吓人啊……这回是咱们幸运,没出事……要是半路上遇上那雪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说你是走还是不走。不走得冻死在那,走呢?说不定就摔死在哪儿了?拖拉机行,在这附近干干农活,整整放心钱我同意。要是弄个大货车,一走就走远了,我不同意。宁肯没钱在家种地着,也不冒那样的风险去。”
媳『妇』不同意,这事能怎么着?
好说歹说也说不通,金大婶觉得老三家的媳『妇』终于是长心了。别管这决定对不对,但从当妈的角度来看,没啥比安全更要紧。
这事就这么着,在老娘和媳『妇』的强力干涉下,不了了之了。
可是该干点啥呢?
过了年,老三拿着媳『妇』收拾出来的行李,拿着一百来块钱的路费,另外还有公社开的介绍信,挂着饲料厂销售员的牌子,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这活不是四爷给的,老三这样的人,他是不放心撒出去的。这活是何小婉找了林雨桐,特意要来的。
话虽然是何小婉对林雨桐说的,但看得出来,事先人家两口子是商量好的。
过去跑销售的,回来都发了。一个个的夹克都穿到身上了,说是大城市都那么穿。回来给老的少的大的小的,都买了时髦的新衣裳。从这花钱的姿势上来看,赚的恐怕都不是三五百的事。
听听人家说的,出门就是小车,回来就是酒店。还有服务员小|姐高一声低一声的叫着先生。听着就叫人觉得向往的很。
何小婉听了几耳朵,心里都跟猫爪子挠似的,叫金老三跟老四说去:“……谁去都是去,咱也是靠本事挣钱。你出去卖的多了,厂里的订单多了,受益的还不是老四……人家帮了咱们,咱们干好了也是对人家的回报。”
这话很有些道理。
但金老三死活不肯去求,“别叫老四为难。咱们跟着占的便宜不少了。”
男人说不出口,女人来说。
找了林雨桐,说了他们的意思,“……在家里种地,一年也收不了多少,加上我喂猪挣的……说实在话,都不如我在二姐的小饭馆帮忙挣的多……”
小饭馆到底有多挣钱,作为没事就过去帮忙的何小婉,是大概能算出来的。
但外面却丝毫没有半点传言,是关于小饭馆的。
可见她说话还是很有分寸的。
林雨桐也好心的提醒她:“……三哥那人出去你可口兜不住了……我跟你说,南边可不比咱们这里,风气开放的多,要真是出了啥事……后悔可就晚了……他离着爸妈管着,离了二哥时不时的提醒着,你更是啥也看不见的,要真是行差踏错那么一丁半点的,三嫂啊,你可想过要咋办?”
“错不了的。”何小婉坚定的摇头,还无所谓的笑,“要说花花心思,他金老三未必就没有。但是吧……要真有了花花心思,在哪里有啥区别?守在跟前就不出事了。咱村上那花花事情少了?”她耸肩的一笑,“只要男人把钱拿回来,还知道家里有老婆孩子,在外面,我看不见,就只当是傻也没有……”
林雨桐被惊得目瞪口呆。
何小婉又哈哈大笑:“逗你呢?!真是!你可真是能寻思。他就那一百来块钱的,哪个女人脑子有『毛』病看上他?”笑着又正『色』起来,“桐啊——我是真穷怕了……”
林雨桐能说啥?
晚上跟四爷说了:“想去就叫去吧。再拦着就成仇了。”
其实两人担心的完全不是金老三会不会在外面勾三搭四的『乱』来,而是担心他踩着底线行事迟早会湿了鞋。那么跟何小婉说,不过是看准了女人的软肋。家里的女人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就是男人在外面搞破鞋,然后她就成了糟糠之妻。
可这何小婉偏偏跟一般人想的不一样。话虽然是玩笑着说的,但林雨桐知道,真要出了这事,她真会这么选择。装聋作哑的就当啥也不知道。只要把赚回来的钱交回来就行。
至于林雨桐担心的事,她不知道是听出来还是没听出来。
走之前,四爷叫了老二和老三,林雨桐给准备了酒菜,三个人喝了半晚上的酒。对老三是各种的叮嘱,把利害关系说的明明白白的,这才撒手,把人给放了出去。
出了正月,天就慢慢的暖和了。远远望去,田里已经有了一片片的绿意。
金大婶偶尔会下地,丢不下孩子,也就把清平捎带上。
于是清宁也吵着要去。
小老太的一双小脚,家里的活能做的很利索,但是田里的活儿是真不行。
林雨桐吃了饭要去上班了,四爷那边忙着下黄河滩了,看那边今年的春种怎么办。肯定是不能陪着孩子去的。
“就叫跟着她『奶』『奶』呗……”小孩子下地怎么了?农家的孩子谁没下过地啊。
小老太就抱怨,那小学校也太死板了,怎么就不能收孩子去学前班呢?非得用年龄卡着,不够年龄,坚决不要。这么大的孩子了,在家里就圈不住了。千方百计的就是想出去,哪里都行,只要能再外面野就行。
孩子『奶』『奶』带着俩孙女能干啥?
麦子地里想拔草吧,俩孙子搁在麦地里打滚。清宁还说,这像是省城的草坪。
麦子地里这会子没啥虫蚁,躺在上面也确实是软绵绵的。但到底是地上,两人滚的跟泥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