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睁开眼的时候,饭已经上桌了。
她起来用『毛』巾将脸给抹了,就做到桌前了。
玉米面的饼子,大碴子粥。
没了!
菜是没有的。今儿没下地,没捡着野菜,就这么吃吧。
“还是想不通?”老太太抬眼继续瞅着林雨桐。
林雨桐低着头,“『奶』,您说的都有理。只您看到了不利的,就没看到好处。您想想,咱家就咱两人,我一出嫁,家里就剩下您了。您都什么岁数了,六十七了。有个重活谁帮您干?有个头疼脑热的谁能照顾?金家一百个不好,就只占了一样好,那就近便。”一条巷子住着,中间隔了两户人家,从这边家门口走到那边家门口,三四十米的距离,就是磨蹭啊,一分钟也到了。站在屋里大声吆喝一声,那边就听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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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
老太太端着碗的手一顿,却没言语,只把放着饼子的盘子往林雨桐面前推了两分,“你也说了,我都六十七了。还能活几年。为了这几年,搭上你一辈子不值当的。”
嘿!
这小老太太,说不听了还?
早上没出工,中午就不行了。
林雨桐手脚利索的洗了锅碗,就听见外面有人叫了,“桐走了”
她赶紧应了一声,把屋檐下的一双更旧的布鞋换上,跟老太太说了一声就走。
门口站着个十六七的姑娘,记忆里她叫小琴。
圆盘大脸梳着俩小辫,身材看着圆滚滚的,一看就有福相。这长相导致的结果就是家里的门槛都快被说媒的踏破了。
她拽着林雨桐,边走还边往嘴里塞鸡蛋,“你『奶』答应了没?”
看来小闺蜜是知道这青梅竹马二三事的。
林雨桐摇摇头,将小琴偷偷塞过来的半个蛋白塞到嘴里,口感怎么说呢?就想问问这姑娘,到底把剥了壳的鸡蛋攥在手心里钻了多久。
努力将带着怪异咸味的鸡蛋咽下去,刚要说话,就觉得腰眼上被人捅了一下。
小琴挎着林雨桐的胳膊捅了一下她,不停的使眼『色』,“看看出来了”
一抬头,瞧见四爷扛着锄头正出门。
林雨桐看见四爷的同时,还看见作为背景的草房,然后还有从草房里连贯而出的五个大小伙子。
如今的四爷有个十分接地气的名字,他叫满囤。
金满囤!
搭上这姓氏之后,越发觉得这个名字光辉照人了。
林雨桐刚想说话,结果胳膊被小琴一拽,脚下不由的得跟上她的步伐,这就蹭蹭蹭的被人拉走了。特意的从这群小伙子身边快步路过,然后才放慢脚步。
身后传来一群人轰然而笑的声音。巷子里的小伙子们,聚在一块,前前后后的就这么走着。估计是看见林雨桐被拽走了,打趣四爷了。
一条巷子住着三四十户人家,这时候的家庭嘛,孩子一生就是一大串。一两个算少的,三四个是平常,五六个不稀奇,七八个也都能养活。
这么一算,年纪相仿的小伙子这得有多少,反正是一回头,就是一片的感觉。
这边被拉扯的狼狈的林雨桐还没抱怨呢,这位叫苏小琴的姑娘先抱怨了,“你就是想说话,现在也别说吧。等会,等又机会了我给你把风。看刚才把我吓的”
你说都一起长大的孩子,这到了青春期了,倒是相互不搭理了。那相互说话的,八成都是搞对象的。
林雨桐的慢慢适应这十七八小姑娘的心态,跟着呵呵的点头。忍不住回头瞧一眼吧,这边刚转过头,后面又是一阵阵笑。
饶是老脸皮厚,这也经不住啊。
跟着苏小琴快步离开,到了地头,队长分配任务,女人给麦地除草,男人翻修饮渠,就是低头灌溉用的水沟,浅浅的只到大人小腿肚那么深浅就行。这种水渠差不多是用一次修一次。小麦已经抽穗了,估计最近得灌一次。
跟着女人下地,一人一陇。小麦高的都过了小腿的位置了,地里的草长的都比麦高了,更有些已经开了花,再不拔了,等接了籽要不落到地上,要不就混入麦子里了。好些年都没干过这活了,不过也还好,这身体是干惯了的。弯得下腰,也蹲的下身。拔那么粗壮的草,手被勒的也不怎么疼。
拔了三五分钟,抬起头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干的,怕哪里做错了,平白添了事端。还想再瞅瞅四爷现在在哪呢。
结果四爷没瞅见,估计是被安排的远了。但四爷的妈,这位借桶的婶子却看见了,就在自己隔壁,弯着腰,一边拔草一边将里面已经长老的野菜挑出来,掐了上面的叶子,抬手塞到衣服兜里。等塞满了,也够一捆了,再用别的草将这野菜叶子捆起来放在陇子上。带回家去搭着粮食就吃了。
林雨桐这才想起,家里也没菜呢。于是见了野葱野蒜,也都扒拉。那野蒜的味道其实不好,生吃跟洋葱的味道有些相似,甚至比洋葱还辛辣。但这玩意属于不要钱的。好歹添个味吧。如今是有钱也没处买菜去。
感谢本尊是个勤劳的好姑娘,干了这么久都没觉得怎么疲惫。
耳朵还有闲工夫听别人唠嗑。女人多的地方话多,到什么时候都是如此。这么多女人聚在一起,能不说话?
这么多人说话,那么多的话题,该听谁说呢?
耳朵很懂主人的心思,主动切换了金婶子的频道。
金婶子边上是她家的对门,两人年纪差不多,林雨桐跟那人也熟悉,像她这么大的,不管谁家的孩子,都管她叫桃花娘。
桃花是她的名字,娘这个称呼,在有些地方跟婶子的概念差不多。
人家叫桃花,人却也有些对不住桃花。长的不算好看,参差着一嘴牙,说话有些咬舌。
就听她说,“大蚕,那边给回话了没有?”
大蚕,是金婶子的名字。说不上是名字,那时候的女娃娃,有个『乳』名叫就不错了。也不正经取名字。在娘家的时候叫蚕,因为排行老大,就叫大蚕。回来嫁到金家,又给取了名字,叫竹贤。文雅的名字没被叫起来,反倒是这个蚕,知道的人更多。
桃花娘话里的那边,林雨桐也想起来了。说的是给金家的老大金满城说的亲事。
一说这事,金婶子的声音就更敞亮了,“回了,说的差不多了。”
五条光棍,能解决一条算一条,当妈的肯定都能愁死。
桃花娘嘴上应着好,手上拔草只靠着金婶子这边来,还不停的对婶子使眼『色』,眼角瞄着林雨桐的方向,“赶紧把大的事给定下,下面的就好办了要不然现成的都得飞了”
金婶子抿着嘴,就是这个话啊。
如今都不敢对人家姑娘挑三拣四的,只要愿意跟自家的儿子,不是斜眼瘸腿缺胳膊少腿的,就行了。
老四十八了,这边有一个等着呢。不急!
老三十九了,那就是个混账犊子,从小到大就没消停过。不过淘小子也有一点好,就是到了说媳『妇』的时候不要自己『操』心。人家那边也偷『摸』的谈着呢。还是一个村的姑娘,不过不在一个队就是了。那姑娘长的不好,有点小龅牙。人有点马大哈,别的就没『毛』病,她心里就挺愿意的。这家就是这德行,那细致人家出来的细致姑娘,家里排布不开。
老二呢,二十二了,且是不小了。不过老二有本事啊,到哪都混得开。之前还有人说西营里要给姑娘招赘,就想找个能撑门立户的。她当时没应,可心里却是肯的。也只四五里路远的地方,招赘出去又怎么的?
这都得先把老大的事给说定了。老大都二十四了。高中毕业,在饲养场里干的事轻松的活计。可就是说不上亲来,说到底,还是穷,还是下面兄弟多,把老大生生给拖累了。
她是这么想的。可林雨桐歇息的时候,跟苏小琴在一边,跟一群的姑娘家说话。
人家也说了,“那金满城挑一担水腿底下都打飘,也不知道那姑娘看上她啥了?”
说话的是个高挑的姑娘,一头齐耳短发,嘴里嚼着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野果,青青涩涩的,她却嚼个不停,边嚼边唾。
蹲在下面整理野菜的圆脸姑娘,叫凤兰的,她嘿嘿笑,“我舅妈给做的媒,这我知道。那姑娘她爹是一只眼,她下面弟弟妹妹四五个,她爹要了三百块钱,金家还答应结婚给老大买一辆自行车。”
那这着实可不少了。
林雨桐这边听着呢,就觉得大家伙都往她这边看。
她能说啥,说要啥要,要啥自行车?!
苏小琴撇撇嘴,“这在城里也算是大价钱了。”
林雨桐心说,要叫老太太知道了,指定更不愿意了。你说你塌窟窿累债的给老大娶了媳『妇』了,剩下的四个媳『妇』你要咋整?
四爷一直都是金光闪闪的大腿形象,这会真成了穷泥腿子了。无限好文,尽在城
下午的时候,往饲养场拉草,小伙子大姑娘的配对拉车,林雨桐才有机会跟四爷说话。
两人一个拉,一个在车辕的地方推,还不敢大声说话,前前后后都是人啊。
林雨桐说,“怎么办吧?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
“上学的事现在先别想。”四爷回头就笑,“再等上一段时间,许是就有结果了。没事,回头给你找个好活去。”
不是说这个。
我当然也知道想靠上学跳出农门不现实。毕竟这姑娘就上过小学一年级,然后养父母不要了,再到老太太身边,就根本没念过书。哦!前两年村里有知青的时候办过扫盲班,她上过一期,大概三个月,一共是十二节课。学的也就是我是中国人我热爱中国**我爱北京**想念**大革命是一场伟大的革命这一类的。算是认识几百个字了。会念会认,但未必会写。
你说这么一个人,突然去考什么大学,这不是闹妖吗?
根本就不可能。
再说四爷吧,情况能稍微好一些。属于小学毕业,初中肄业,要非说初中文化水平,勉强算够格。
回头两人考上北大了,结果一定不是喜大普奔,而是接受一拨又一拨的调查,原因作弊!
别说没事,这时候为了个大学名额,什么事闹不出来。一封举报信,后果得在监狱里呆上半辈子。什么自学不自学的,这些东西没人查就没事,要有人查,那你就得说清楚。自学的,学了哪些?从哪里学的。练字的本子呢?看了哪些书,从哪里弄的书?一个谎言得需要无数的谎言去掩盖,根本就经不住查证的。
好似眼前除了继续干农活,别的招也想不出来。
这个时候还是生产队,队里还有自己的饲养场。
猪牛羊都有。
如今的饲养场就俩人,负责投喂牲畜。其中一个就是四爷的大哥,那个据说是挑水腿都打晃的金满城。
他其实在饲养场干活都吃力,抱着一堆草看着都没人家一个姑娘抱的多。但人家算是有手艺啊,高中毕业跟着一个老兽医学了点技术。比如羊要,猪要煽了,这些活他行,再就是打针了。人家给开了『药』,他能下手打进去。这在当时,就是了不起的手艺。整天在饲养场混着,拿着九分的公分,顶个壮劳力。
这会子到了地方下草,四爷肯定不叫林雨桐干的,他自己利索的都干了。靠在车边跟林雨桐说话,“镇上的畜牧站要人我这几天过去瞧瞧临时工你先过去一段时间”
这个时候的临时工,其实后来差不多的都转正了。
四爷是想走这个空子。至少暂时『性』的,不用的再干苦力了。过段时间就该收麦子了,更累。
林雨桐现在还属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他说行就行。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也没细细的问,只赶紧道:“要钱吗?”这个时代的人民币,还存着不少。
四爷摇摇头,“不用!”五个大小伙子一间屋子,衣服都是胡『乱』的拉着就穿,还钱呢。啥也放不住。
那他是怎么办到的,林雨桐就不能知道了。
说着话,一抬头瞧见他嘴皮都裂了,这是渴的。可一瞧,都在饲养场的水瓮里舀凉水喝呢。这么多人就一个水瓢。
咋喝?
只得忍着了。
第二天林雨桐就找了个罐头瓶,带了一瓶子凉开水去。先得放到低头的树下,用一堆草盖着。跟四爷说了,他才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过去喝点。不是不敢叫人看见,是看见了大家都要喝。自己煮了半晚上的瓶子不又白搭了。给上面盖上草,别人就以为是有人留着自家喂鸡的。这种有主的东西,基本是没人去动的。
两人跟做贼似得,说个话跟地下党接头,递个东西吧,都比地下党传递情报还困难。
老太太的一双眼,整天跟个探照灯似得,稍微回来的晚一点,就能审半个小时去。
今儿一罐头瓶的水喝完了,老太太进门就问,“一个人喝的?”
“嗯!”林雨桐应的面不改『色』,“喝了外面的水肚子疼。”
赶紧往自己的身体上扯。
老太太的表情这才好点,“以后那水是不能喝。”
其实老太太的生活比周围人家的都生活都精致,大户人家的日子过过,再怎么穷,没见老太太都收拾的利利索索的。何况,老太太是真不穷。
要么说小老太太是聪明人呢。当年那大官男人走了,给她是留了钱的。那时候是银元,金条。这些玩意老太太就没叫『露』面。藏了!还跟着大老婆看人家的脸『色』过日子。为什么?不就是知道她走不了吗?想走也行,随身的东西那些儿女都搜呢。一旦翻出来,东西留下,人走!当年好多人家都是那样。所以老太太不走,说了,走了她怎么活啊。她没孩子,老爷子没给留家产财产。这话大部分人都信。谁有钱谁愿意低人一等?结果老太太受了几年磋磨,其实新社会了,说是磋磨,那也不过是家务活多干点。再欺负的狠了,就有人出面管了。等没人养她了,她还得了半拉院子。对外的形象就是可怜!可林雨桐知道,那老枣树下面,老太太埋着好东西呢。偶尔也拿出一个银元来,去隔壁的县城换成『毛』票用了。不显山不漏水的。
所以,这姑娘跟着老太太其实真不算是吃苦了。
没吃过的苦的孩子,老太太当然舍不得再叫孩子到别人家去吃苦的
作者有话要说:先说一声,这个故事可能会很长。以家族为点,时间线上会从五六十年代一直到今天。本来这个故事是要单独成书的,但代更君一再的烦我,说将四爷和桐桐代入里面也很有带感。这才改了一部分大纲,有了如今这个故事。故事另外成书,原本分了三卷,三代人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经历不同生活的故事。如今改了,效果会如何,还不知道。我努力的写,大家勉强的看,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