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麟没有犹豫,只道:“多有怀念佟相之言……”
佟相,是指佟国维吧。
怀念佟国维在朝时佟家的显赫。这也算是人之常情了。隆科多再风光,这份风光到不了他的堂兄身上。对现在有几分怨怼,原也不算稀奇。
林雨桐点点头,“听说这位佟三爷跟那位叫李四的侍妾,有个儿子……”
“是!”张起麟不明白娘娘为什么对佟三爷的家事这么感兴趣,但该打听的,主子可能感情去的东西他都去打听了,“这位少爷叫玉柱,如今是内侍卫加封銮仪使……”
銮仪使,就是皇上出行的仪仗队。一年当不了几次差,但次次都能在人前露脸,活儿轻松体面,俸禄赏银不少,这可是不少王公贵戚都抢着给子弟安排的去处。
长子无所事事,次子却在銮仪使任上。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张起麟好似知道林雨桐在想什么似得,直接道:“听说那小妾曾在外面扬言要将他的儿子承袭一等公的爵位,后来不知道这位岳兴阿怎么说动了夸岱,说动了族里,这事才暂时搁置了。”
有嫡长子在,哪里有叫庶子继承爵位的道理。族里会干涉,但这岳兴阿倒也不全是笨蛋。
张起麟又低声禀报了一件事,“岳兴阿的夫人,是夸岱夫人的娘家侄女。”
难怪呢。
“这兄弟俩性情如何?”林雨桐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
张起麟知道,皇后娘娘问的不光是性情,还有关系。
他在心里斟酌了一番,这才谨慎的道:“岳兴阿……性情温和,不爱惹事,在外面甚少能打听到他的消息,就算是佟三爷如今如日中天,说起这位大少爷的人也极少……”
性情温和,就代表着攻击力不足,不爱惹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惯于退让,为人有几分怯懦。在外面很少听道他的消息,这证明隆科多对这个儿子确实不怎么上心,也不怎么看重,而岳兴阿对此似乎也接受良好,为人处世十分低调。
“至于玉柱……”张起麟顿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这位少爷并不似他的阿玛额娘,为人张扬但却不跋扈,顽劣但并无欺男霸女等过激之事……”
林雨桐有些诧异,这是说李四儿的儿子有些淘气,但却并不坏。
张起麟迎着林雨桐的视线,还是点点头,“这俩兄弟的关系还算是融洽,前不久岳兴阿跟被人欺负,还是玉柱帮着给讨回的公道……甚至为了爵位的事情,玉柱找了族里,说本该就是他大哥的,为此李四儿还病了一场……”
哈!这要是真的,这可算是歹竹出好笋了。
“知道了!”林雨桐摆摆手,“下去吧。”
张起麟站起来默默地退了出去。
林雨桐闲闲的摆着桌上的棋子,佟家的事说起来还真是有两分意思。尤其是岳兴阿,这个人或许可以用用,她将手里的棋子摆在棋盘一脚上,这一枚不起眼的棋子,放在这里会起什么作用呢。
正想的出神,碧桃进来低声道:“裕嫔砸长春宫,已经等着小半个时辰了。”
耿氏?
这已经是弘昼离京城之后她第十八次求见了。
虽然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但像是耿氏这样的,只愿意将孩子拴在身边求平安,绝对算是极少数了。
过去了,果然见耿氏面色尴尬的等在大厅里,下面伺候的没怠慢,弘时的媳妇董鄂氏还在一边陪着。
林雨桐进来就打发董鄂氏,“去吧k时一个人弄不了……”这两口子这几天都在暖棚里泡着,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不过董鄂氏是挺高兴的,难得夫妻俩能一块待着的。毕竟是成了年的儿子,一个人往嫡母宫里跑,不合规矩。不管是愿意不愿意,反正是必须带着媳妇的。为此董鄂氏对林雨桐是感恩戴德的。
这会子见林雨桐叫她去,她转身亲自奉了茶,这才退了出去。
耿氏尴尬的笑笑:“三福晋真是孝顺……”
孝顺不孝顺的这个在皇家没法说,不是不孝顺,是不敢不孝顺。再者,躲到自己这里了,就不用面对齐妃了。
林雨桐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吧!”看着耿氏坐了这才道:“知道你担心弘昼,但弘昼不光是你的儿子,也是万岁爷的儿子。他得先是万岁爷的儿子,先是整个大清朝的五阿哥,之后才能是你裕嫔的儿子。这个道理你是明白人,早该懂的。生在皇家,安享富贵尊荣,必然有责任和义务,这是逃避不了的事。”
“妾惶恐。”耿氏有几分慌张的站起来,皇家这话可以说是训诫了。她只是想叫孩子安分守己,安安分分平平安安的过完一辈子,哪里错了?
林雨桐叹了一声,“坐着吧。”她觉得今儿得把话往透了说,“耿氏,这要是放在一般人家,儿子大了,做父母的最担心什么?”
“最担心?”耿氏抿了抿嘴角,“最担心的就是不走正道,不能自立,不能养家糊口。”
“是啊!”林雨桐认可她的话,“生在皇家,走了歪道就会要命。但自立自立这全都不用担心,养家糊口这事压根就不用想,反正有爷在呢,有他皇阿玛给的身份,能保证他一辈子都衣食无忧。但是……耿氏啊!你问过孩子吗?他想成为一个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想过吗?他能成为你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
耿氏哑然,抿着嘴没有说话。
林雨桐还要再说,碧桃就进来了,说是慈宁宫的平嬷嬷来了。
“快请。”林雨桐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以示尊重。
耿氏跟着起身,站在林雨桐身后,显得有些局促。
平嬷嬷进来见了礼,就道:“皇后娘娘,太后有口谕给裕嫔。”
给耿氏?
林雨桐愕然,耿氏脸都白了,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平嬷嬷面无表情,用太后的口吻道:“耿氏,五阿哥是皇上的皇阿哥,有皇上管束,有皇后教养,有上书房的先生教导。哀家现在问你,你知道你是谁吗?”
耿氏额头贴在地上,不敢说话。
林雨桐心里叹了一声,耿氏最近确实有些过了,一天三趟的往长春宫跑,没有这样的道理。自己不是不能管束,实在是毕竟是人家孩子的亲妈,怎么管都不算错的。自己和四爷是能体谅的都体谅了。可是太后却无法体谅。她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个皇后没有嫡子,不想得罪有子的妃嫔吧。这是过来给自己撑腰来了。想起来也是,太后曾经对四爷和十四,两个儿子她哪个都没掺和过教养之事。一切都是先帝说什么是什么,从来没有逾矩过。
也是!就是一般人家的庶子,也没有叫姨娘教导的道理。还不是嫡母说什么是什么。有时候耿氏在这方面未必比的上李氏。
就是现在的弘时,一天到头带着福晋在自己这边,李氏说什么了?连问都没问过。
耿氏要是干涉弘昼跟自己亲近,那还罢了,这都是小事。可如今她干涉的是大事,是朝廷大事。查贪污这是多大的事,回头传出来说五阿哥的亲娘都不想叫五阿哥掺和,这算怎么回事?
添乱嘛这不是?
关心则乱,说的就是耿氏这样的。
于是太后说话了。十分干脆的将话说透了,你口口声声叫弘昼紧守本分,你自己还记得你是谁,是什么身份,本分是什么吗?
耿氏哪里听过这样的话,一句话问出来,大冷天的汗马上就下来了。
不过太后也算是给耿氏留脸了,只叫人宣了口谕,还只在林雨桐宫里。知情人不多,谁也不说,也闹不到外头去。
这就是太后做事厚道的地方了。
看着耿氏狼狈而去,林雨桐这才吩咐下去,“谁敢在外面多嘴,就去慎刑司待着去。”说完才笑着让平嬷嬷,“坐下喝杯茶,今年的冬茶不错……”
“不了!”平嬷嬷笑的一脸谦卑,“知道娘娘忙,奴婢就不打扰了,回去还要跟太后复命呢。”
林雨桐叫碧桃亲自将人送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有时间自己太民主,太好说话了,对管理后宫,也的确是没有什么好处。
平嬷嬷回去就对太后将事情前前后后的都学了一遍:“……皇后下旨不叫外传,看来您说的对,不用特意说明皇后也会这么做。这位的确算是个厚道人。”
太后笑了笑:“厚道点好,厚道点,这些孩子的日子就好过。”说着,眉头又皱起来了,“永寿宫那个……就是想管的太多了,要是耿氏也跟她学,好好的孩子非得给教坏了不可。”
这是太后对熹嫔不满了。
平嬷嬷心说,这位别的不说,就是太着急了些。太后见了几个娘家人,熹嫔就巴巴的上门请安来了。为的什么,不就是太后娘家带了两个侄孙女过来吗?打的什么主意,太后能不知道。一辈子在宫里,没背的事,竟琢磨人了。
她劝道:“您啊,才说了太妃们出宫不得清净,您这会子又跟着操心起来了。何苦呢?”
太后摆摆手,“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老四现在是……”把六阿哥弘晟往这里一放,聪明人不会多想,那笨蛋可不得想多了吗?还以为自己得多偏着这孩子呢?两岁大的孩子,自己都一把年纪了,就是偏了,能养几年,等的到孩子长大不?这都是老四给找了的麻烦。这不还得受着吗?说着话,就想起什么似得马上顿住了,“弘昼什么时候回宫?回来的时候你告诉我一声……”本事好意,叫孩子误解了就不好了。
平嬷嬷心里苦笑,其实太后完全不用做这么周到。亲儿子当了皇帝,她有随心所欲的权力,可看这样子,反倒更谨慎了。
人最经不住念叨,这不,这么多人盼着念着,弘昼终于在腊月初八这一天回来了。
腊八粥有啊,甜的咸的各色的都有,但哪里顾得上喝?
弘昼此刻跪在四爷面前,边上就放着一箱子据说是摁了手印的口供。
“起来说话。”四爷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弘昼,不免失笑。暖阁里铺着地龙,地板上又铺着厚厚的毯子,他跪着,但屁股却坐在他自己的小腿上,累不着他。倒是起来说话,还得站着,所以,他规矩的很,宁可跪着却绝不起来。他没难为这孩子的椅子,“炕上坐吧。”
弘昼不敢啊!
他不知道自己这次办的事到底是算成了还是没成。最近这几天,消息还是传到了京城。京城都哗然了。
有这么办事的吗?把文武大臣全都圈到船上,搁在湖中间问话。这敢不说吗?这不说还得被扔进水里泡着?
耸人听闻啊!
有人说这些口供全都不作数的,这虽然不是刑讯逼供,但性质也差不多。这样来的口供哪里能成为呈堂证供。有的就比较温和和中庸了,只说能作为参考,却不能作为定罪的证据。
更有御史弹劾,四爷面前的折子都被堆满了。有的是劝谏的,劝四爷不能任人唯亲,不能因为五阿哥是皇子,就偏听偏信。有的则说五阿哥年幼,做事全凭一腔好恶,应该将带回京城的官员送回任上,并且给予补偿。
弘昼没回京城的时候就预料到了,因此倒也不惊奇,就算是有什么办错的,一句还是孩子就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原谅的。可真正叫他害怕的是另一件事,“……江南官场贪污之风之盛,叫儿子惊诧……”他将那些原本没打算查的人招供的事也一并说了,“这些人有罪,而且罪不容赦。但儿子还是做主,先将银子收了回来,至于人,却放了回去……”说着,就小心打量四爷的脸色,“带回京城的,依旧是您给儿子的那份名单上的人……另外,李煦另有一份奏报,请皇阿玛预览。”
四爷见他不起来,也就不再叫了,爱跪就跪着吧。
他接过弘昼递上来的奏折,没急着看,不用看也知道李煦会写些什么。不过是回忆先帝,叫自己看在先帝的面上念点旧情。然后就是报效新君的决心,最后肯定是将肚子里的那点料,挑了些拿得出手的都写了出来,希望自己看在他一片所谓的忠心的份上,网开一面。
顺手往边上一撇,四爷却看向弘昼,问起了他私自放了一部分人的事,“怎么想的?说说。”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弘昼瞥了一眼四爷,见这表情不像是生气,这才又壮了胆子,“皇阿玛,儿臣也没怎么想?第一,就是要听皇阿玛的话。皇阿玛说事情得办,但江南不能乱。那儿子就先把事情办了。要办什么事情,一个是贪官,另一个就是银子。儿子以为,银子的事比贪官更为紧要。但贪官不杀,不足以警示人心,不足以平息民怨。还有一句话,叫做新官上任三把火,连当官的都是如此,更不要说皇阿玛您了。这是您登基以来的第一把火,无论如何都要点着的。所以,哪怕这贪官没有银子要紧,但该办的还是要办。”
四爷点点头,一般人可不敢说这样的话。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说白了,不就是立威吗?这个威不管如何都要立起来了,所以整治大批的贪官虽然又一定的政治风险,但他还是办了。他也说了,他把重心放在了银子上。为什么要银子,那是因为战事需要。在他的心里,衡量轻重的标准也就有了。在内患与外忧并存时,搁置内患,先解除外忧。
他没有言语,示意弘昼继续往下说。
“第二,还是要听皇阿玛的话。皇阿玛说江南不能乱,那这江南就必须不能乱。要是将江苏一声的官员全都给撸了带回来,那结果是——江南的官员人人自危,江南的百姓惶惶不安。因此,儿子将人放了,不是要放过他们,而是想延后再说。这些人私德有亏,但于大事大非上并无明显过错,因此,儿子觉得,暂缓一步,给朝廷点时间,是明智的。”
“第三……”弘昼小心的看了看四爷,“第三,依然是要听皇阿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