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13)
不是林雨桐多心, 实在是这事它透着一股子蹊跷。这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好吧!就算是无巧不成书。但是这逻辑上也说不通啊!比如,家里有这么一对镯子, 换了钱够一家人太平日子过上几十年的。林雨槐的话里,好像对他父亲诸多不满,应该是日子不好过才他母亲才会离开的。都到了不得不离开家的地步了,为什么还留着这镯子?岂不是不合常理。而且他的话里还说, 说他的额娘前些年就回来了, 是一路乞讨找回来的。这就更奇怪了!孩子和她带出门的镯子呢?可能将这么一只镯子放在孩子身上吗?难道镯子和孩子一起丢了?这兵荒马乱的,自己的孩子都养不活, 谁会偷三岁的小毛丫头?所以啊, 这镯子被偷说的过去,可是孩子一起被偷就说不过去了。可要是镯子和孩子分开丢的……这也不对, 那就解释不了这个镯子为什么在自己身上了。除非自己不是这家的女儿。
林雨桐一边将锅里的荷包蛋捞出来放在碗里,一边再给锅里下面条, 耳朵却听着四爷和这个林雨槐说话。
“这镯子许是内子意外得到的呢?”四爷给对方倒了水, “不知道还有什么证据没有?”
林雨槐苦笑一声:“我在门外站了半天, 没有进来的原因就是这个。也害怕物对人不对。”说着, 就看见忙碌的林雨桐, “要是我没记错,我妹妹的后背上有一片红色的胎记,跟个草莓似得,就在脊背中间。当然了,孩子长大了,形状颜色或许都是会变化的。另外, 我妹妹右胳膊上有一片烫伤,那是被我阿玛不小心有烟杆烫伤的。也不知道疤痕还在不在?”
后背有没有胎记林雨桐不知道,但是原主的右边胳膊确实是有个疤痕,只是自己这一年的去疤霜抹着,早已经淡了。但要是说一点痕迹也没留下,也不是。她用筷子将锅里的面条搅了搅,就看向四爷,四爷朝林雨桐点头,这具身体的后背确实是有一块不大的红色胎记。这个别人肯定是不会知道的。
两点合在一起,这基本就能肯定,大概齐真可能是遇到原主的亲人了。
林雨槐一看两人的样子,眼睛就亮了,“真的?真的找到了。”他呢喃出声,显然,这一切似乎也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之所以找上门,大概也是为了碰运气。抱着‘或许就是呢’的想法。
林雨桐将面条捞出来,将家里常备酱肉臊子往上一淋,又端了一盘切好的酱牛肉上来,“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林雨槐摆摆手,“不吃了,老太太还在家里等着呢。”
“我这出门还要收拾呢,这会子功夫够吃顿饭的。”林雨桐将筷子递过去,林雨槐只得拿起筷子呼噜噜就吃开了。林雨桐将之前就放在炉子边上肉饼拿起来看了看,见烤的两面焦黄,这才放在一边的盘子里给他递过去。一碗面条,对于饿了半天的小伙子,显然是不够的。
林雨桐心里的疑团一个接一个,并不因为这胎记和疤痕就全部释怀。
四爷看了林雨桐一眼:“赶紧的,先去换衣服吧。咱们这就出门,先去看看再说。”这里面说不通的地方,可能只有当事人能说清楚了。
林雨桐应了一声,就直接去里间了。棉布的棉旗袍加个呢子大衣,又是围巾又是帽子的好一通折腾。出来的时候顺便把四爷的衣服也拿了出来,给他换上。
林雨槐这边也吃完了。看两人都收拾停当,这才舒了一口气,“那咱就走吧。大夫说老太太也就这两天的事了。我这一大早的出门,家里我还真不放心。”
林雨桐应了一声,出门的时候顺势去了一趟厨房,出来的时候就提了个布兜子,四爷接在手里拿了。里面放着几个些水果,第一次上门,不管是不是真亲人,只凭着林雨槐在路上对他们的帮衬,就不能空着手过去失了礼数。
下雪天出门,黄包车比不上骡车。骡车好歹能挡住寒风。于是从胡同里出来,四爷就招手叫了骡车。林雨槐说了地方,三个人这才上车。
路上就这么坐着,都不知道话从什么地方说起。就这么沉默着走了一路。
到了地方下了车,林雨桐还真吓了一跳。从外面看,这一座宅子可不小。
林雨槐朝两人无奈的一笑,“林家子孙繁茂,这一座宅子,大大小小的挤着几十户人家。”
林雨桐点头,树大分枝,几代人都挤在一起,可不就是这样。
才要往里面来,就见从里面出来一个妇人,看见林雨桐和四爷一愣,这才对着一边的林雨槐道:“槐子回来了,赶紧回去吧。你额娘看着可有些不好了。”
林雨槐面色一变,“谢五婶子。”
说着,就看了林雨桐一眼,赶紧往里面跑。林雨桐和四爷脚底下不慢,急匆匆的就追了过去。
这五婶子嘴里啧啧有声,这是真把丢了的闺女找着了?看起来倒像是有钱人。
五进的宅子被分割的东一块西一块,本来就陈旧的宅子,有些在外面又搭建了厨房杂物房,越发将宅子糟蹋的不像个样子。整个一个大杂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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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呢,天冷的很。孩子却最是不怕冷的,满院子的乱窜。又听见有妇人吵架的,好似是为了争谁烧了谁家的两块煤球。
见林雨槐领着人回来了,有好些都从屋里出来,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说着些什么。
林雨桐向来是耳聪目明,即便隔得远,也能听见只言片语。
“不是说老七家把闺女卖了吗?怎么瞧着还能找回来?”
“那谁知道呢?这能找到总是好事。”
“你说咱们这本本分分的,怎么就没他七神这好命?扔了的闺女还能找回来?”
“你可别胡说,小心槐子听见。”
“听见就听见,她娘当年那是带着丫头跟人跑了,什么离家出走?哄鬼呢?”
这一声声的传到耳朵里,不过人多口杂,她也没往心里去。再说了,今儿能来,看的就这林雨槐的面子。
进了第三进宅子,林雨槐直接往东厢房而去了,“这边。”他回头看了给林雨桐和四爷指了指。门口熬着药,咕嘟咕嘟的翻滚着,林雨桐一闻,竟然是参汤。日子过的艰难,可林雨槐对老人还是孝顺的。这几片老参,就得十多块钱。
“哥,你回来了?”门帘子撩起来,从里面出来一个不大的小姑娘出来,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大小的样子。
林雨桐又懵了一下,不由的看向林雨槐,林雨槐面色又几分不自在,往里指了指,“先进去吧。等会我再跟你解释。”
这姑娘看见林雨桐,头赶紧就低下了。显得有些怯懦,“请……里面请。”
四爷和林雨桐面面相觑,但还是赶紧朝里面走。进了屋子,一边是灶台。灶台下面火正烧的旺,锅上的锅盖还没盖,上面的蒸笼里放着正准备蒸的窝头,屋里倒是不冷。另一边是案板碗柜,倒也收拾的齐整。再往里就是饭桌,背的东西就没有了。林雨桐抬头,见东次间的帘子在晃动,就知道他往东间去了。
“额娘……额娘……”林雨槐的声音带着急切,“您醒醒,您醒醒,我把我妹子找回来了。您睁开眼看看。”
林雨桐赶紧抬步走了进去,见炕上躺着人,林雨槐左右的摇晃,一脸的急切,她就走了过去,“你先让开,我瞧瞧。”说着,直接就拉了这妇人的手把脉,然后从兜里直接拿出针灸包朝这妇人的头上扎下去。
“这……”林雨槐愣了愣,才要上前,就被进来的四爷一把拉住了,“等等!她的医术不错。”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炕上就一声呻|吟。
醒了?
林雨槐这才凑过去,“额娘,醒醒。我将我妹子给找回来了。”
“我闺女回来了!是不是我闺女回来了。”这一声响亮中带着哭腔,不是炕上的妇人发出来的,而是从外面传进来的男声。可将林雨桐吓了一跳。
紧跟着就是一个怯懦的声音道:“爹……爹……里面正扎针呢。您别吵……”
“滚!”那声音带着几分气恼,“谁是你爹?你一个野种,也配叫我爹!我闺女回来了!就你也配当我闺女。滚犊子……”
林雨桐眉头皱了皱,这个家怎一个乱字了得。
林雨槐回头朝外面喊了一声:“行了!别吵吵了。”
顿时,外面就哑火了。但门帘子还是挑开一条缝隙,有一双咕噜噜直转的眼睛往里面瞧,但却始终都没有进来。看的出来,这个当爹的,对儿子十分的惧怕。
“咳咳……”炕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缓缓的睁开眼,“找到……找到你妹子了?”
“找着了。”林雨槐让开一点,叫炕上的人能看清林雨桐。
炕上的人跟林雨桐的视线一对上,眼泪就马上下来了,“是我闺女……是桐桐。”声音不高,但说话还算是清晰。她抬起手,好似想拉林雨桐一般,“额娘对不起你!额娘对不起你……”
“呸!”外面的人又说话了,“这会子知道对不起闺女了。跟野男人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对不住闺女。你跑就跑了,这家里也不稀罕你。你这娘们心狠啊,竟然带着我闺女跟人跑了。跑了就跑了,你别回来啊!你回来了,搅和的老子的亲也没办法结了。这我都不说你什么了。你他娘的把老子的亲闺女丢了,肚子里带着野种回来了。”说着,又哭嚎上了,“闺女啊!你的命苦啊!怎么就碰上了这个的娘呢?”
林雨桐只觉得满脑袋都是狗血。
炕上的林母的脸越来越苍白,林雨槐一下子就站起来,朝外喊道:“你能不能消停点。不嫌丢人啊!”
外面的声音跟瞬间关上开关一样,半点声息都没有了。
林母看着林雨桐,冲林雨槐摆摆手:“你阿玛说的对!我对不住你们……我也没多少日子活了,我回来这些年,什么都没说,我儿孝顺,也什么都没问。这些年照顾我这病秧子妈,还得养活杨子和杏子……”
林雨桐脑子里又是圈圈,屋子外面的姑娘是杏子,这杨子又是谁?
林母朝屋外看了一眼,这才道:“临死了,我也得给你们一个交代。”她抬起手指着外面,声音顿时就大了起来,“林德海,你还有脸说。我当年是为什么走的?你别给你自己脸上贴金。你看上个窑|姐,非要赎回来纳为二房。你纳就纳吧,你不该将主意打到我的陪嫁上。你还当你是个爷呢?自从进了你家的门,靠的都是我的嫁妆才把日子过下来。就剩下一对传家的镯子,你也要给那窑|姐当聘礼。你这是不给我们mǔ_zǐ 活路啊!”
“男人纳妾怎么了?”林德海在外面又叫嚣开了,“我要纳妾,你就找个野男人跑了!”
林母顿时面色一僵,发出呜咽之声。
从断断续续的讲述里,林雨桐这才知道,刚才进门的时候,那些女人的闲言碎语并不是空穴来风。林母确实是跟着一个男人跑了。那男人是个走街串巷的郎中,因为这林雨桐原身小时候身子并不康健,再加上不到三岁的孩子,一病了就不敢耽搁,就请了这个暂时在附近落脚的大夫上门看诊。这么的,一来二去的,两人倒是好上了。再加上林德海对她不好,逼的她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这才狠狠心,将七岁大的儿子送到一个镖行里跟师傅学武去了,又将镯子的一只留给儿子,叫他长大了,拿这东西换了钱置办家业娶媳妇好好过日子。然后自己跟了那郎中抱着三岁的女儿就走了。谁知道半路上,身上的盘缠连同那个镯子都被偷了。
林雨桐心里一跳,心说这该不是那老贼师傅干的好事吧。
她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就听林母继续道:“……没了银子,就哪里也去不了。我得去给人家洗衣服赚钱,不能带着桐桐。那杀千刀的走街串巷,带着孩子并不妨碍什么。没办法,我将桐桐交给他……可是他回来却跟我说,孩子丢了!我信他了,可桐桐也是我的命根子,我就发了疯的找。结果呢,一个乞丐跟我说,看见那杀千刀的把桐桐卖给了一个走江湖卖艺的。如今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林雨桐闭上眼睛,走江湖卖艺的,就要这两三岁的孩子,从小训练他们杂技,养到五六岁就能带出去赚钱。那真是要吃苦的!
“我回去以后找那杀千刀的,可是这东西早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样的男人我也犯不着找了。只打听那卖艺的人朝哪个方向去了,我就跟在后面找。还真叫我找到了。人家也说确实买了个孩子,可没几天,夜里就被人偷去了。正嚷着晦气呢。可他们连是谁偷的都不知道,我一时之间上哪里找去……”
林雨桐睁开眼睛,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八成是老贼没想到他偷了人家的钱会酿成这样的惨祸,所以才将原身从杂耍卖艺的那些人手里给偷了出来。只要这样,才能对的上。
林雨槐也反应过来了,“这偷镯子的,跟偷桐桐的,是同一个人!”要不然,这镯子怎么会在桐桐身上。
可不就是嘛!这个老贼哟!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林雨桐只得道:“应该是吧!”
“这老贼在哪?”林母的眼里一下子就冒出了怒火。
林雨桐摇摇头:“我师父是个郎中,听说是有人将我放在他家门口的。”自己的师傅是贼这事,绝对不能叫别人知道。
“是个郎中?”林母的眼里就有了希翼。
林雨桐咳嗽了一声:“我师父收养我的时候,都年过五旬了。”言下之意就是,肯定不是你跟着跑的那个小郎中,年龄对不上。
林母的气一下子就泄了:“千错万错还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林雨槐看着林母的眼神有些复杂,但还是转过脸来,对林雨桐解释:“之后的事情就是……额娘沿路讨饭找回来了。回来的当天……在家门口生下俩孩子,一个是杨子,一个是杏子。杏子你刚才见了,杨子还没回来……”
不用问也知道,这俩孩子是那个小郎中的。
林雨桐朝四爷看了看,不由的苦笑。这也就是说,不仅多了一个同父同母的哥哥,还多了一对同母异父的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