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帝扬起的手跟随显金的话滞了一滞:“来人?来人是什么意思?你被押在地窖里,难不成还可与谁串通?”
昭德帝慌乱扭头,四处张望,企图寻到一丝讯息。
身后的暗影忙垂头回之:“自押送地窖后,终日除却送饭与清扫的孙姑姑,再无别人。”
昭德帝放下心来,孙姑姑是他乳娘,便是他亲娘都有可能叛他,孙姑姑决计不可能——他向来谨小慎微,做七品美人所生的不受重视的皇子时是这样,他刚满十六岁为辛苦求娶津州府营卫指挥使司独女、每隔两日日夜兼程来往京津两地时是这样,他一边窝窝囊囊、一边战战兢兢将高高在上的嫡长兄推入流民窝子时也是这样。
胆子小、心思多,人看起来老实寡言却踏实温和。
恰好和他那肆意高贵的嫡兄,彻底不同。
白堕之乱,过万流民,以津州府为突破口涌入京师——他那津州府营卫指挥使司的老丈人痛苦地捂住左胸,死在了守备城池的高塔之上。
所有人,包括他的正妃,都以为老丈人是因长战而猝亡。
只有他知道,小小一瓶乌头根块浓稠汁液便可在短短半个时辰,叫人失去呼吸。
老丈人死得像个英雄——这个死讯,几乎能洗刷清他所有篡位的嫌疑,也能洗干净他与老丈人合谋而动的所有污渍,更让他成功躲过长姐的怀疑与盘问。
屯口城墙之上,昭德帝暗自向阴影处躲了躲,只有右手的半个肩膀无计可施地暴露再火光之下,他捏住显金下颌角的手重了几分:“说清楚!什么来人!你做了什么!”
一抬眸,却对上显金沉静上仰的眸光。
不知为何,这对眸子叫昭德帝恼怒。
真像长姐!
该死的!
不像哥哥那个废物!
像长姐!
平静又平等地看不起所有阴暗爬行的虫子!——是啊!皇后所出的这对儿女,漂亮高贵,处处受人期待、高人一等,生来就是天上穿云的龙凤!
而他的生母,只是趁先帝在行宫酒醉偷偷爬上龙床的点烛宫女!
他生母的出现,是先帝背叛的证明!是打破先帝与皇后伉俪情深的脏物!而他的出现,是处心积虑的肮脏产物!是攀龙附凤的最好佐证!是生母用以保命的工具罢了!
昭德帝不敢直视那对眸子,匆忙避开后,立刻高声叫道:“把她眼睛挖掉!吊到城墙上!——先给她上一些麻沸散!她姓徐,到底是我们家的人,莫叫她太痛!”
是的,他阴暗爬行、他畏畏缩缩、他习惯于躲在别人后面干坏事——先是他那雄心勃勃的老丈人,接着是一心要留名情史的李阁老...但他也是姓徐的、血统高贵、出身天家的阴暗爬虫!
姓徐,是他此生最为自豪的事。
身后暗影应了一声,刚上前一步,却听得不远处传来激烈的喧嚣。
“来——袭——来——袭——”
“有敌来——袭——”
三百米外,烽台冒烟!
昭德帝猛地放大瞳孔再突然收缩,回过神后,立刻一把将显金拽过来,左手死死横在显金双肩,右手顺出一把尖锐的匕首抵在显金的脖颈处,他的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碉堡石砖上,身后已退无可退。
“来——”来袭警报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马蹄声和扑面而来的烈焰火光!
昭德帝的目光中尽是燃烧窜天的火焰!
屯口的大门已经被攻破!
身着玄色盔甲的骑兵如黑云压城般在碉堡下伫立!
在扑天火光的映照下,清晰可见为首者头盔寒光四射,盔甲之下,目光如剑,平静却犀利——他的长姐亲自来了。
长姐身后二人,左右分列,一个面宽眼窄身背一把长剑,一个俊美无俦、右手执弓、左手执缰,身下的马匹却来回踏步,似心绪不宁。
昭德帝尽力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中,右手暗中使劲,手背青筋暴起。
显金微不可见地尽力抬起下巴,努力让气腔受到的压迫少一些。
匆忙爬上碉堡的侍卫大喘粗气:“...不好...不好了!咱们藏起来的千兵港码头也被大船围了!宫眷、三位皇子、四位公主全都缩在灌木林中不敢冒头...”
昭德帝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虎口越缩越紧,似在低吼:“他们,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显金艰难地踮起脚,扭动脖颈:“香囊。”
昭德帝张惶蹙眉。
“香囊里...荧光石...下马车...我扔一颗在东南西北前进...方向上...”
显金仰着脖子,语声逐渐变调:“一开始,大长公主就..就知道...否则...你以为...你为何如此容易逃出...逃出承德行宫...”
昭德帝陡然想起那个香囊里残存的似是泥石的咸腥味!
昭德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脑中惊恐万分,手上便不由自主放松了些。
显金趁此机会狠狠吸了口气。
“——宪弟!”
碉堡下传来高喊之声。
是百安大长公主的声音。
“别来无恙!”
百安大长公主语声高亢,仰起头来,露出无瑕的脸与藐视一切的眼光:“溃败至此,你仍掐着显金作甚?将她放下,我们好好谈谈——你知道的,父皇身死前逼我们立下誓言,姓徐的不杀姓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