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是冲进去了,但冲进去以后,傻眼了
谁能告诉他们。
这是什么地方?
像进了个高雅的盘丝洞——铺子有一个大大的庭院,庭院临次种着直挺高大的松柏,庭院的地上凿了一条窄细的沟渠,沟渠里潺潺流着清透的溪水,水上漂浮绿萍和碗莲,庭院三方坐落飞檐翘角的宅子,分别写着“风”“雅”“颂”,朱漆红木的顶梁端严庄重地挺立,琉璃瓦被阳光折射出张扬的光。
一位书生吞了口唾沫:“...我家祠堂都没这么堂皇。”想了想,害怕别人以为自己是什么很平庸的出身,加了一句:“我家可是江南十里乡场最有钱的地主!”
旁边的书生翻了个白眼,默默往旁边移了一步:这是哪里来的呱呱...
京师城里,不要说自己有钱,也不要说自己有才,更不要说自己有门路——君不见,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商贾,墙上的题字是乔师写的,脚下的青砖是撒金箔的,连水里的碗莲开得都比其他地方艳吗?
这位翻白眼的书生姓方,出身也不低,大伯任着江西布政使司一职,父亲在六部做郎中,自小也是含金汤匙长大的权贵子弟,站在这方庭院中,他默了默,抬脚举步走进了“风”宅。
宅中分三大间,一堵墙上依次挂着三卷展开的空白卷轴,每张纸下方有一小方烫金铜片。
方书生上前细看,铜片上以笔锋精巧的簪花小楷镌刻出几行字:“人面桃花相映红之粉桃云母笺:匠人将螺钿技艺融入纸艺,取西坡向阳三百里的粉桃花,先制干花,分花瓣、蕊留香,夹以熟宣之中——出自南直隶宣城府云记纸业。售价:八十八两一刀。”
方书生抬头看该铜片对应的装裱卷轴,纸张闪着粼粼细光,窄窄长长的一溜儿纸中压着薄薄的干桃花,粉嫩在光闪之下更美。
当然,八十八两一刀的价格,也很美。
方书生在此驻足停留的时间有些久,身畔传来一道温润油亮的女声:“这种宣纸是宣城云记的当家高货,因对桃花形、色、意、状要求极高,每年只有两百刀出产,卖完便又要等明年仲春去了。”
方书生抬头,见不知从何处走上前一位身着素粉缎面襦裙的姑娘。
面容并不出色,五官有些淡,胜在气质平和且有一腔漂亮诗意的嗓音。
像在说故事一样。
只见那姑娘抿唇一笑:“此笺还有个好处。”
姑娘略弯腰,葱段似的手从装裱卷轴下方的梨花木斗柜隔间摸出一个牛皮信封。
姑娘从牛皮信封里抽出一小张笺纸,这张笺纸与装裱在墙上的展示笺又有不同,这张笺纸被做成了四四方方的巴掌大的样子。
姑娘将这一方笺纸递给方书生,巧笑道:“您闻闻,有股春天的气息。”
方书生接过笺纸,指腹摩挲纸张的温润,笔尖充盈着桃花若有似无的香气。
姑娘侧眸弯腰拉开了梨花木斗柜的第一次抽屉,拿出一张稍大一些的纸来,又从桌面的右上角取出羊毫笔和墨条、砚台,一边与方书生说话,一边慢条斯理地磨墨,声音和婉清亮:“粉桃云母笺是熟宣的一种,用明矾与胶锁住了纸面,氤墨的能力较弱,故而是用以题字、书写、抄诗、绘工笔的上佳之选...”
墨条磨开,姑娘双手将羊毫笔递到方书生之前:“您可以试一试。”
方书生执起笔,在笺纸上落了墨。
非常漂亮的颜色。
锁住的纸面,让墨水的清透和光泽无处遁形。
方书生将羊毫笔放下:“我...”
说不买觉得有些羞耻,人家这样的态度、纸张这样的品质...这都不买,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可八十八两一刀的价格...他要是买了,可能今天的家门就过不去了...
方书生想了想道:“我素日不太画工笔画,也不太写小楷...”略有些局促,“我明年才考秀才...”
姑娘脸上的笑意丝毫未曾淡下去:“无事,待您金榜题名,您再来购入云母笺,便是京师争相求您墨宝之日。”
姑娘转身又向方书生笑吟吟地介绍着旁边那副装裱的纸面:“这是蜡生金花罗纹纸,宣城府柳记纸行出品,据说制作此笺的师傅是一位八十高寿的匠人,手法老辣且古朴典雅。”
说着话,姑娘弯腰从抽屉中取出一张比巴掌大的样笺:“您也可试试此笺——用以抄文章递交师长也是好的选择。”
方书生瞥了眼蜡生金花罗纹路纸的铜片。
妈欸。
九十八两一刀。
什么文章值得用这种纸誊抄啊...
方书生吞了口唾沫,他想试,但又觉得自己试了又不买,实在不好意思。
姑娘似乎看穿了他的窘迫,笑颜清丽,压低了声音:“您试试吧,我也很想看墨上罗纹纸的绝色——素日也没这个机会。”
方书生感激地看了姑娘一眼,珍惜地拿起样笺,不似刚才的随意,郑重地在纸上写下一个“宣”字。
确实漂亮。
他素来书法一般,可在这罗纹纸上的“宣”字,却像陡增了十年功法...
姑娘歪头看,笑道:“我虽不懂笔锋,但这个字,您写得真好看。”
呜呜呜,他好想买啊。
呜呜呜,但他确实买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