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涕、血、唾沫、眼泪混杂在一起,像浑浊又恶心的、放置很久的颜料。
显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找了我三次,我都没答应...”陆八蛋哭得肝肠寸断,手死死捂住胸口,“他们的刀都割破我婆娘脖子了,我婆娘哭得嗓子都哑了,求我救她...掌柜的,掌柜的,我很喜欢这个地方,事多但银子也多,您从未拿我是五老爷荐过来的人冷淡我、欺负我...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啊!掌柜的,我实在没办法了!掌柜的!”
十五个崽子心惊胆战地看。
其中一个哆哆嗦嗦发问,“...咱们做纸,这么危险吗?”
还有可能被人做局!不仅自己危险,还有可能祸及家人!?
新崽子瑟瑟发抖。
第一批绩溪作坊·最强班霸·班主任钟大娘女士一记眼风横扫过去,低声斥道,“你们这水平、这档次,谁吃饱了撑的来给你们做局?且再混纪念罢!”
不仅被骂,还被侮辱的新崽子绝不敢在钟大娘面前造次,立刻紧咬牙关、闭上臭嘴。
显金低眉将绿豆糕吃完,拍了拍手,碎屑掉了一地,简简单单一句话,“想来也是有苦衷的。”
陆八蛋瞬时破涕为笑,双腿滑跪到显金跟前,“掌柜的掌柜的!是是是!真的有苦衷...”
“能理解,但无法原谅。”显金目光平和地看向陆八蛋,“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个道理,生意人都明白。”
“你在我手下做工,快两年了。我从未追究过你的来处以及来意,所有机会,别人有的,你也有。我让你管账、让你管两间铺子的账,你的薪资我开到了瞿大冒管事的级别,我无论走哪里,都把你们带着,我们经历过生死考验,从苦里来,到甘中去,风风雨雨云归处,我感念你的好,也竭尽所能对你好。”
那年除夕,大家怕她与陈敷独守泾县孤独可怜,便自发回来过年。
其中就有陆八蛋。
这个胆小怯懦但心眼不坏、思想固执但想法单纯的中年男人。
显金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
或许这就是前行的意义。
前行路上,有人走丢,有人长随,有人承受不住压力与辛劳,有人被别处的风景吸引,一路走去,兜兜转转,身边的人或是丢,或是捡,来来回回只有那么几人步履相随,其他的,总是流水如落叶。
“你婆娘被人做局,你告知我,我难道没有能力帮你解决?”显金抬起头,目光环视一周,“既然选择来陈记,就该无条件、全身心地信赖我。任何事,我是说任何事,只要是我店子里的人,我贺显金能帮则帮,不能帮求人去帮——我说话向来一口唾沫一个眼,从不食言而肥,更不连篇大话!”
以后的路,风景更美,岔路更多。
她需要坚实的后背。
“可惜你没有。”
显金低头看仍旧跪在地上的陆八蛋。
“当时...当时我婆娘的脖子上插了一片锋利的刀刃,两股血就像蛇吐...吐信子盘绕在她脖子上..”陆八蛋绝望地哀嚎,“她说这是最后一次,她求我救救她...”
赌徒,哪里来的最后一次!
显金一早便劝过陆八蛋好好考虑,做重大决定时不要被沉没成本耽延,该和离和离!该清算清算!
显金眉目未动,沉声道,“但凡,但凡你未告知白家实话,随便胡诌一个数目,你今日也不至于跪在这里痛哭流涕。”
陆八蛋微微一愣。
是啊...
他当时为何不...骗一骗白家呢?
就算东窗事发,也是现在的事了!
当时...当时的情形下,他那老妻的命不就保住了吗!?
陆八蛋怔愣之后,双手捶胸,悔恨地仰天长哭。
显金从袖中抽出一个信封扔到陆八蛋身边,“...一,你不信我;二,你无急智;三,你背叛主家,倒戈对家...陆账房,你我共事情分已尽,这是八十六两七钱,刚好足够你妻子还清富顺宝斋的欠款——”
“往后你既出陈记大门,你我二人再见可共饮好酒,却不能共富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