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玄清宗,云渺峰。
云渺峰内,宜云真君正在盘腿打坐,她的寝房有一面等人高的黄花镜。
宜云真君闭着眼,也就不知在黄花铜镜中,自己的面容已经有了些许变化。
一半仍然清秀可人,是她的容貌,可另一半面容,温润如水之中,却是属于男子的棱角。
若她睁眼,必然能看出,这是天亓真君的脸。
天亓真君待在宜云真君体内,他睁开眼,感应天地之间的异动。
连老怪都说不出名字、不知晓是什么的人道,天亓真君却在瞬息之间知道了名字:“人道?”
他垂下眸,呢喃轻语:“开拓人道,身具人道金光,希衡,真是越来越难杀了。”
本在入定的宜云真君被他的声音吵醒,却没听得太清楚,只隐约听到“希衡,真是越来越难杀了”几字。
她疑惑:“你之前不是说,她去了妖族王廷必定遭劫吗?”
天亓真君动了动脖子,舒缓一下自己常年不动的疲乏感,他以指抵住额心:“是啊,劫。”
原本,希修的设计、礼阳的背叛、青天鉴的神力和魔族欲界的特殊性,的确能给希衡带来不小的劫,让她痛苦不堪、心生执念。
可是……
天亓真君心中失望,眉眼倒是越发温润含笑:“劫,渡不过去便是身死道消,可渡过去了,就是更上一层楼。”
就如同他要杀希衡,借助宜云真君的手来挑拨希衡的几名弟子和希衡的关系,便是以师徒情劫来杀希衡。
但是,希衡也渡过去了。
这世间一切针锋相对、一切暗害都是一劫,天亓真君要杀希衡就必须给希衡制造劫,可是,他也无法左右希衡是否渡劫成功。
看来眼下,只有着眼于那件事……
天亓真君闭眼,继续恢复修为。
天湛剑之界内。金光、血色绵延成一片,大地染成一片血红,那些扭曲的人影早就消失。
希衡想着怎么处理这界内剩下的人,天湛剑之界本是她休息的所在,她自然不愿界内有这么多人,可是,这方世界已经形成,让她干脆杀死剩下的所有无辜者,她也并不愿意。
最终,希衡打算将此界送去三千时空之中,让他们在那里繁衍生息。
至于她自己?她再在天湛剑内造出一个界,也是翻掌之易。
希衡慢慢剥离此界,这时,她注意到树下有一个人,谢琼璧五脏肺腑皆碎,命不久矣。
他的妹妹谢丹云,死在几百年前,谢丹云保护经卷而亡,今日的谢琼璧也保护青天鉴而亡。他们是皇子皇女,不慕荣华慕仙缘,最终,都成了向道之路上的一座丰碑。
希衡在剥离此界之前,仍然是此方世界的界主。
她走到谢琼璧面前,鞋履踩着红湿的地面,她打算复活谢琼璧。
此界进入三千时空后,难免动荡,谢琼璧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性,都可以暂时护住此界渡过动荡期。
她手一抬,界内的清气聚集在她指尖,清气聚为清光,要飞至谢琼璧身边。
然而,她的裙角忽然被一只带血的手紧紧拽住。
谢琼璧气息奄奄,费力道:“希、希衡……不要,我不要。”
希衡垂眸:“我是在救你。”
“我知道,但我、但我不想活。”谢琼璧苦涩抬眸,他的五脏里都要痛死了,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可死亡,反而能够让他敢面对自己。
“希衡,你、其实我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谢琼璧没力气了,他的手轰然坠地,离了那片衣角。
谢琼璧平躺在地上,嘴角不断冒血,眼下都是死亡的乌青,他却一直含着笑。
他看着天空,看着树影,好像看到了和希衡初见的日子。
他和妹妹、和好友们炼丹清谈,林中走出了一名雪衣女子,阳光落在她发间。
她眼中有一种看尽世事的冷漠淡然,好像游离在这方天地之外,她看着他们,目光友好、却又不带任何亲近。
谢琼璧终于出声,忍不住叫她和他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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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那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谢琼璧说,“我的叔父成王,终身未娶,书房内有一副画像,爱得像是宝贝,我幼年时不小心闯入,打翻了画卷、画卷中的人是你。”
成王不知是何时见到的希衡,惊鸿一瞥,可希衡从不与凡人结缘。
谢琼璧看见了画卷,他那时就在想,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叔父已经青丝变白发,她仍然没变呢?
那时,谢琼璧就知晓,希衡和他、和他妹妹谢丹云都是不一样的。
她不属于这方天地,如同天外飞仙、世外之客。
谢琼璧目光渐渐涣散:“我曾听过一个故事,叫做庄周梦蝶。庄周梦到自己成了蝴蝶,在这里嬉戏玩耍,非常快乐,可他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只是瘫卧在床的庄周。他不知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就像你对我来说……你是我做梦梦到的天外飞仙呢?还是天外飞仙做梦梦到了我这个俗人?这方天地、对你来说,算什么呢?”
“是算清梦一场,还是算弹指一挥?可我,可我……我不想再深究,我不想我的余生永远困在庄周梦蝶里,让我死在这里,希衡。”
他死在这里,那他就是认识了完整的希衡。
谢琼璧坚持不活,他的手垂下,带着满足的笑意结束了这一生。
……
界外,玉昭霁看着谢琼璧垂下的手,和他沾在希衡衣上的鲜血。
礼阳已经因青天鉴之变故,老泪纵横,玉昭霁却面无表情,冷冷道:“真是精彩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