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司鹊睁开眼。
漫长岁月中的一些幻听,在他的耳畔反复回响。
他躺在墨黑色的水中。目之所及是一排排漂浮在墨水上的书架,每排书架都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书,仰头是一望无际的星空。
又是这里。
每次他入睡后,他都会来到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空无之所。蓝天黑水,漫漫书卷。
他从水中起身,身体各处传来哗啦啦的流淌声,许是内脏流淌一地的声音,他在这里的形态总是残缺的,身体各处都是啃噬过的洞口与凹陷,像一个满是针脚的布娃娃。
他走在一排排书架之间,拿出一本,认真地看,又放了回去,拿出下一本。
一本本的书在他眼中掠过,每一本他都已经看过无数遍,指腹滑过粗糙的书脊,书名在眼前掠过……《植物与鲜花图选》、《如何制造一只机械小狗》、《世界游戏对战后的影响》、《秦先生与生命硬盘的传递史》、《战神龙王重生:我是权柄持有者》、《我真不想拯救旧日之世啊》、《无限:从出生开始的无限进化》……
然后,他手指一顿,幻听再一次追上了他,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我不愿意,司鹊!你要耗费的时间太长了,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等不起!”
“——对不起,司鹊……比起实现宏伟的理想,我更关心明天早上能不能填饱肚子,我无法参加你的计划,我要走了,你就当没交过我这个朋友吧……”
“——冉教授也走了,司鹊……我们真的还要写下去吗……”
“——是!司鹊!你是灵气满溢的创生者,世界眷顾你,灵气围绕你。你有足够的资本去骄纵,你也有足够的时间去挥霍,因为你永远都那么耀眼夺目!可你想过无翼吗?想过霍尔玛吗?想过桥吗?”
“——抱,抱歉,司鹊,我只是微不足道的那类人,你的想法太大了,我坚持不下去了……”
“——别怕,孩子。你可以尽情挥动你的羽毛笔……为成功添上成功,为美德歌颂美德,为翠鸟筑巢,为夜莺绣花。我相信你能做到……”
司鹊闭上眼睛,深呼吸。这些幻听终于消失了。
“别再缠着我了。”他喃喃自语。
“别再……缠着我了。”
万卷书籍在他的身周安静地沉睡。无数骨爪从黑水伸出,拽住他的脚脖子和小腿,呜咽着,仿佛无数条幽怨灵魂的化身。
他将书籍放回原位,闭上了眼。
等他再度睁开眼,他已经脱离了沉重的梦境,眼前是伸手可触的现实。
夜色浓沉,篝火跃动。
他站在亡灵地界的土地上,头上是冠冕,脚下是无数人影。是被他号召而来的人们。
新主上位,万众匍匐。
……对了,他即将要演讲了,也许是他太疲惫了,稍微坐了一会,就陷入了梦。好在他醒得很快。
“——诸位。”司鹊向前走了半步。
众人仰望着他。
“我是司鹊,罗瓦莎的大创生者,我想你们听过我的名字,有人称呼我为‘先行者’。”
“先行者总是引领潮流,其意为‘走在前面的’人。”
“在第一纪元,先行者名为科学家。在第二纪元,先行者名为三大初始神。在第三纪元,先行者名为凛族。”
“然而,科学已死,曙光母神的预言数次破灭,凛族仍埋树底,这座名为创生与未来的殿堂,无人真正登堂入室。”
“在这个艺术而浪漫为主题的世界里,我们的双手应当碰触羽毛笔、颜料、琴键与刻刀,为我们心中的理想国绘制蓝图。感性与灵气是流淌于我们身上的血脉,也是使我们痛苦不已的镣铐。因为我们信,却不笃信,我们有,却不全有,我们慧,而不完慧。”
“而如今——我愿做这位先行者。”
“我会赋予你们感性、灵气与真理。抗击世界树的浅薄与荒诞,揭穿万物终焉之主的欲望与残忍,识破至高之主的冷漠与高傲。”
“我予你们‘新世界’。”
“或者,我更愿意称其为——‘伊甸园’。”
“在‘伊甸园’的保护下,我们不必担忧五日后的择选日,在那里,你们能够选择新的人生、新的道路,能够尽情为自己绘画蓝图,直到你们疲累为止。”
“可怜而又可敬的羔羊,方可皈依伊甸,阅读世界之书。”
当他话音落地,人们跪拜在地。他的名号实在太过响亮,哪怕只是微笑一下都能引起震动。
“诸位,请我们举起右掌,置于左胸,随我宣誓。”司鹊将右掌置于左胸。
齐刷刷的,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做着一样的动作。
“【我皈依伊甸,跟随奥利维斯,不再聆听世界树之音,不再信奉二十七诸神,不再赞颂至高之主。】”
当他开口,万众之声便响起。
“【愿祂们崇尚的都毁灭。】”
当他微微锤击左胸,万众便锤击左胸。
“【愿祂们赞美的都消亡。】”
当他闭眼念诵,万众便闭上双眼。
“【愿祂们理想的都破灭。】”
“【愿祂们深爱的都死去。】”
“【直至——】”
当他放下手,万众便俯首垂手。
“【直至——罗瓦莎反杀世界游戏的那一刻。】”
“【直至——第一玩家彻底消亡的那一刻。】”
……
【世界游戏·现存玩家:人】
……
主神世界边缘。
苏明安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在他的印象里,主神世界的边缘都是无法穿越的屏障,像游戏中未渲染的空白地图。
但现在,卡萨迪亚带他来到了这里。
“我们就从这里走。”卡萨迪亚笑嘻嘻地指了指空白。
“这里……能走?”苏明安疑惑。
“以前不能,但现在可以了,当然,要经过我的保护。”卡萨迪亚笑着说:“你要是不放心的话……苏琉锦,你先走。”
“啵叽。”苏琉锦立刻化成了一只水母,躺在地上,触须软倒在地,无声表达自己不愿意探路的想法。
然后,卡萨迪亚趁势飞起一脚。
水母如同一颗弹力皮球,在地上蹦跳了三下,冲进了白色之中,消失不见了,走得干脆利落。
“请?”卡萨迪亚单手伸出,示意苏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