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进宫都要走的一条路,他再熟悉不过。
往日与同僚一起说着话一起走,倒也不觉得多远的路,却在今日却显得格外的漫长。
沈伯春心中忐忑不安,手心里不停地冒着冷汗。
陛下这些日子阴晴不定,百官进言都小心翼翼,前儿裴大人一句于理不合,就被当庭仗责,如今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上朝了,陛下此时又召见他进宫,可别是出了什么事啊。
一路上心绪不宁的,到了陛下的寝宫,沈伯春更是不由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陛下,沈大人已经到了。”
谭永林上前,恭声禀道。
姜妄站在窗边,吹了一会儿冷风,神色已然清明了许多。
他转身,负手朝着书案走去。
沈伯春进了大殿,鹤首高足的宫灯肃然的立在大殿两旁,将殿宇照的亮如白昼,姜妄穿着一身黑色金龙的常服,不怒而威的站在龙案前,沈伯春几步上前行礼。
“沈卿不必多礼,拟旨吧。”姜妄直接打断了繁杂的行礼环节,吩咐道:“礼部尚书裴书琴言行失状,德行有亏,废。”
沈伯春一个礼没行完,惊得差点闪着腰,他惊愕抬头,待看清姜妄的神色后,忙将头埋得更低了。
裴家这是……要完了?
他心中惊恐交加,不过就是在大朝会上说了一句如今中宫无主,后妃扰乱朝纲,破坏社稷为所欲为,是天下大乱之兆,请陛下早日立后,整肃后宫。
这就招来了丢官之祸,那以后还有谁敢中正进言,为天下大事劳心费力呢?
姜妄的话却还没完,紧接着加了一句:“裴大人在京多年,也该出去看看了,就去北延县任县令吧。”
这下沈伯春心中更是惊涛骇浪难以平复了,北延县是哪里?那可是极寒之地,黄沙漫天,鱼龙混杂亡命之徒的天下,和边上的燕国相邻,常年有兵乱发生,那等乌烟瘴天之地,等闲人都不愿意去的,上一任北延县的县令就是死在了一场小小的兵乱中,乱箭射杀,当场毙命。
这不就是变相的流放吗?
“陛下……”
沈伯春抬头,心中十分的不平。
裴书琴到底是他的老师,这些年来对他照顾有加,在这种时候,他若是不能帮着裴书琴说句话,他可真的就不配为人了。
“裴大人年事已高,北延县又远在数千里之外,这一路上山高水远,只怕裴大人的身体会吃不消啊。”
姜妄闻言,垂眸凝视着沈伯春,一句话都没有说,却让沈伯春不由背心冒汗,不敢在继续说下去。
“臣这就为陛下拟旨。”
姜妄闻言,神色这才稍稍缓和,“朕向来最是欣赏的就是沈卿的审时度势,知分寸懂进退。”
沈伯春笑容勉强的多谢了陛下的夸赞,颤着手拟了旨。
圣旨一下,顿时在京都炸开了锅。
裴家也顷刻间乱成了一锅粥。
裴夫人周氏跪在地上接旨的时候,就直接晕了过去,丫鬟婆子手忙脚乱的把人给抬进了屋,裴书秦心如死灰,麻木的送传旨的公公出去,小内侍见状,就冲裴书秦眨了眨眼,“裴大人。”
裴书秦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小内侍低声道:“裴大人最好还是想想,近来得罪了谁吧。”
闻听此言,裴书秦才如梦初醒,神色惊愕的看着小内侍。
小内侍已经转身走远,他心中激荡,他得罪了谁?
他向来不与人生口舌之非,自认在京都的这些年,不曾得罪过谁啊,小内侍方才那话,分明就是提醒他,这是他有地方做的不妥,得罪了人?
他一路琢磨着走了回去,一屋子老少都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蔫儿的没有精神。
裴姝婉从母亲房里走了出来,见父亲和一屋子兄弟姊妹们都还是一脸的茫然,她心中一痛,上前对父亲道:“母亲已经醒了,父亲进去看看母亲吧。”
裴书秦点点头,看着神色自若,镇定从容的女儿,忽然有种找到主心骨的踏实。
只可惜女儿不是个儿子,否则在他何须担心那么多,如今几个儿子,没有一个能支应门庭的。
长子醉心琴棋书画不为仕途所动,多年来不温不火,唯一进出宫闱的机会竟然是为嘉元公主授琴,五子裴景泰如今年纪尚小,虽处处聪明,如今却还不能撑起门庭。
女儿里,长女姝婉最是聪明伶俐,原本他也挺看好沈家的这门亲事的,可沈家却出了那事儿,以至于长女的亲事也耽搁下来,现在他也被贬斥去北延县守边,女儿们只能跟随周氏留在京都,他心中有些惶惶不安,总觉得风雨欲来,这不过是一缕穿堂风罢了。
周氏这会儿头疼愈裂,看见丈夫无奈的神色,知道是大局已定,心中不由悲痛,“陛下到底想做什么,我们裴家做了什么,要让陛下这样惩罚咱们,北延县,这是去了还能回来的地方吗?”
周氏气上心头,一时间说话也有些不知轻重起来,裴书秦看着妻子的神色,心中也是一痛。
若是找不到症结所在,三日之后就要出发上任了,此番一别,恐怕就是最后一面了,以后能不能再见,那得看他的命大不大了,还有…皇上愿不愿意让他活着。
周氏扯着丈夫的袖子,眼泪不由一颗接着一颗的往下掉。
“你说你做什么忠臣,非得进言那些皇上不爱听的话,如今好了吧,把你贬到那苦寒之地去,一辈子恐怕都不能回来了,偏生还不需要我们跟着去,这不是要我们生离死别吗!”
两人夫妻半生,至今还感情和睦,恩爱如初,裴书秦看着老妻的眼泪,心中亦是悔恨。
妻子说的有道理,可他心中却明白,让陛下厌弃的神情绝对不是单单因为那件事,他想到当初长子曾去沈家提亲的事,眼神忽然一亮。
周氏见状,不由哭声一滞,“你是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