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一次施展命星术不同,这一次李元并没有陷入沉睡。
过程很顺利,也很清醒。
他静坐在一处无人的深山秘地,联系着这方祖地。
他虽在山中,但因为本就已和祖地相连的缘故,所以对于这片大地上的事也能大概感知。
而意外之喜,则是随着力量上传,他那原本“如隔水雾的朦胧感”开始变得清晰。
原来,他顶多只能看到一些山山水水,勉强确认地点,可此时他却已经能更清楚地看到地面的人。
虽说那些人声依然遥远如地底虫豸嘈杂而鸣,但至少李元已经能看到大势了。
这大势便是和平。
时间一年年过去,山青又白,花开又谢,互逐的野兽已经过了几番轮回
李元心中粗略一算,发现已是过了十五年。
但这十五年里,他只看到了和平。
大唐是真的盛世。
而他甩手将天下给那十岁的皇子,事实上却不止是给了那一个皇子,而是给了李幼宁,给了李天世,给了整个李家。
皇子上位那一年,年号定为“永和”,寓意期盼“天下永远和平而无战争”。
如今看来,李家做的真的很不错。
天下不复混乱,而山河两分,一分给了皇权,一分给了光明教教主。
这其实影响不大,因为祖地的山河之气几位磅礴,一个人用是用不完的。
大唐的铁骑并未停下脚步,而依然在往周边扩张。
天子亦是策马奔赴四方,以封禅四极。
李家恪守着“老祖为上”的原则,每一次封禅都不耍花招,将李元的名字同样传诸四方,令山河知晓在皇权之上,永远存在着这样一位光明教主。
永和二十七年。
已然七十四岁的李幼宁病重,卧榻。
一辈子的操劳,换来了一个盛世,也换来了一身伤病。
天子李道去光明教为母祈福,第一次使用了对其父,也就是光明教主使用了“明王”的称号。
之后,明王这个称号,就成了光明教教主的名号。
再后,长公主李婵则是年年去教中祈福。
名为祈福,其实是期盼着父亲能够听到她的声音,而早早归来见见日益病重的母后。
一晃又是五年。
冰雪天,荒原地。
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男子背着一扇破败木门,走走停停,在不辨前路的风雪里不时停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继续行进。
而在走了不知多远后,又来到了一座山头。
他背着门,神色肃穆地往山里而去,然后顺着满是厚雪的斜坡往上爬去。
山风吹落积雪,陡然之间便是连带着黑压压一片往下坠落。
雪崩了。
千山之雪,好似无穷银甲具装的骑士发动冲锋。
轰隆声响,宛如雷霆。
山河之威,一强如斯。
而下一刻,极为玄幻的一幕出现了。
但凡靠近那男子的雪潮都自动停下,然后安安静静地落在原地。
男子继续往上爬,好似一叶孤舟顶着雪白怒潮前进,而怒潮但凡来到他周边便失去了活力。
终于,男子来到了山顶,他看着周围,喃喃出一句:“应该就在这儿了。”
这男子自然就是李元。
他已经完成了“命星术”的二次传递,将这一份力量传入了本体。
坏消息是,这两份力量并没有融合,而是好像两个泡泡一般粘在一起。
好消息是,李元这一次只是上传力量,自身力量并没消失。
除此之外,他变得能够一边行走于人间,一边以念去看到原本需要处于“类星灵”状态才能看到的人间,看到“界与界”之间的运行。
所以,他背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畜生道之门,直接往目的地进发。
“地府”绕“祖地”而转,最接近之处,每隔数年才会有那么一次,且每次都不同。
有时候在根本无法触及的大地深处,有时候在一些匪夷所思的地方
空间的靠近点,从不考虑人类能不能抵达。
不过也算李元运气好,在他完成了命星二启后,刚好看到“地府”即将抵达“祖地”的最近点居然在一座山里。
于是,他便没有回皇都,而是匆忙地往此间而来。
可来到这儿,他却又发现,还要一年左右的时间,“地府”才会到最近点。
李元看着灰蒙蒙的天,看了半晌。
他决定等。
于是,他在山中搭建了个木屋,一边修炼,一边狩猎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一边寸步不离地等待。
“明年就是母后八十大寿了。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
“母后气色也好了许多”
皇宫里,李道,李婵正在交谈着。
两人都已为了人父人母,在这大唐盛世,处于权力巅峰的两人也拥有着可谓是完美无缺的生活。
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这两人也如其母一般,无法修行。
便是观想了那已经被称为《明王经》的法门,却也无法入门。
在这超凡的时代,没有超凡力量的皇帝和长公主按理说根本无法掌权。
便是其有着李家这个大家族做支撑,也同样如此。
同一个家族,也有斗争。
强者怎么会服弱者?
只不过,李道和李婵却还是稳稳地坐在权力之巅。
不仅如此,李道之后的皇帝,依然只能由李道的后裔继承。
为何?
只因《明王经》上开篇便写:祂传光于世,令其子嗣掌管人间。
光明教的每一个教徒都将《明王经》奉为信仰,因为这经书乃是他们的修炼功法,也是他们的教义。
严厉到刻板,不知变通的影子庭甚至会将“对明王产生信仰懈怠的教徒”给杀死。
这数十年来,已有不知多少人死在了信仰之上。
任何敢怀疑,敢僭越,敢忘记敬畏,敢去把“明王不也是人嘛”、“这经书里其实可以只修力量”之类的话说出口的人几乎都无法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信仰需要敬畏。
敬畏需要足够的鲜血和死亡。
强大的压迫不会带来反抗,正义与邪恶也不会,只有快饿死冻死快活不下去,只有制定规则者力量弱小了才会。
信仰不需要讲道理,你只需要信就可以了。
任何加入了光明教,却又想去讲道理的存在.都会被影子庭杀死。
《明王经》纸页上的每一个字都被足够的鲜血所浸染,被足够的骸骨所堆垒,其间甚至还牵扯出了“文字狱”。
而在百姓眼里,明明圣明无比、又忧劳天下的唐皇却在这件事上显得无比昏庸。
唐皇居然任由“文字狱”进行了下去。
终于,《明王经》变成了一部和“死亡”、“神圣”全然挂钩的经书,其上的每一个字都变得绝对不可质疑。
光明教压过了开国的另两大教:剑门,奇门。变成了最强的教派。
而这世上最强的教派挺着皇权,
皇权便永不会旁落。
祂的子嗣,注定掌管人间。
然而,此时,当唐皇和长公主商议着母后八十大寿时,却没有人再提起那位父亲。
对两人而言,父亲就如梦境一般,高高在上却又似神灵般虚无缥缈。
不仅是两人,就连李幼宁也不再提了。
她经过了最初的思念,早已将所有情绪压下。
数年前她大病一场,之后却又被调理恢复,如今虽是白发苍苍,却也是吃好喝好。
天气暖和了,她还能拄着拐杖,在儿媳们的搀扶下于宫中花园闲逛,逗逗鱼,看看鹤,听听教坊曲,看看梨园戏。
每到宗庙祭祀,她也不会在那已经堆叠了五世的李家祠堂前多留,哪怕灵位最上那位已然空缺,而只由一座“盘膝于光”的明王像替代。
年末时,大事时,她同会去往已然成了另一片不输于皇宫建筑群的光明神殿祈福。
转眼,又是一年春秋过去。
云都皇宫里,喜庆无比,就连凛冬的刺骨寒冷都冲淡了几分。
八十的老太太白发苍苍,却依然能看出几分当年的美人骨相,笑意盈盈地坐在席首,看着满堂子孙
未知深山上,静坐小屋里的男子一袭麻衣,再裹兽皮。
他本是闭目,却陡然睁开眼,然后从木屋旮旯里取出一扇破败古老的木门,扛在肩上,然后踏着月色,踩着泥坡,往远处山顶步步而去。
待到山顶,他仰头看着虚空。
那处,在常人看来没有任何异常。
但李元却皱起了眉。
在他眼里,那满是阴气的地府已然到了祖地的最近点,但那位置却比他之前预判的还要高许多,居然在天上!
这意味着他无法寻到什么物体去固定门,而需要自己一直浮空抱门,直到这门彻底完成“两界连接”。
可是,在这个过程里会发生什么,他却完全无法知道,但想来不会有那么简单。
李元静看半晌,心有决意,然后反手将背后的“畜生道之门”拿下,用双手捧着,继而飞起,直入云中,来到那最近的地点,双手将门往前一推,便开始安静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月色过去,晨曦已至。
金色天光落在半空的男子身上。
那扇门陡然开始震动。
然后好像到达了某个“正确的时间,正确的位置”。
一瞬间,李元感到恐怖的贯穿的力量突兀而至。
李元没有半点犹豫,心念一动,百余丈金身直接显出。
暮字,暗字流淌不已。
可那力量还在加剧。
没有任何征兆
嘭!
李元的小半边身子突然化作了了血雾,好像被可怕的山河直接啃了一口。
“爹爹,小心呀!”女孩的声音从脚下的山底传来。
李元低头一看,却见是阿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