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宝县南,三月,荒野。
空气安静了那么一刹那。
就在尴尬的气氛即将弥漫时,李元提醒道:“神鸦娘娘想来是要给我分派任务吧?”
小乌鸦猛然醒悟:“哦,对对对对,不过,西门孤城,这一次并不是给你分派任务,而是娘娘看你协助山宝县县民搬迁有功,特意让你今后也能分享这种层次的信息。”
她说完,就“嘎嘎”地叫了起来。
李元心中暗暗捂脸。
小琞还是个老实孩子啊.这连慌都撒不好。
这种事明显少说少错,哪怕淡淡发出一个“嗯”字也比这个好啊。
果然,她这“嘎嘎”的声音并没有揭过这一章,反倒是空气更加安静,安静的可怕。
谢瑜眨巴着眼看着小乌鸦,笑着问:“神鸦娘娘,阎君娘娘她醒啦?”
小乌鸦:
她鸟喙“啪嗒啪嗒”地碰撞了几下,有种“阿巴阿巴”不知该说什么的感觉。
是啊,阎君娘娘在鬼潮开启之前就一直在那浓浓黑烟之中,正常来说哪里能发号施令呢?
小乌鸦心中暗道:糟了,说漏了。总看着爹爹那么随意的说,以为很简单呢,现在该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小乌鸦只觉度日如年。
她觉着有些懊恼,似乎若是不在爹爹身边时,她总能正常发挥,也不会出错,可在爹爹身侧,总会不自禁地松散,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破绽。
而谢瑜似是若有所觉,正安静地盯着她。
谢瑜只是未曾经历过多少阴诡之事,未曾在那旋涡般的暗潮中挣扎求生过,但并不代表她傻。
她身在谢家,本就耳濡目染了许多事;之后随着李元南北游历,自是人情世故皆明白;而在进入山宝县后,她便也是知道了不少有关“阴妆”等稀奇古怪的恶鬼道具的事。
所以.越是如此,她越是开始觉得自家男人不简单,不仅是不简单,而且
她不敢想。
这一刻,她那清澈的眸子慢慢变得愤怒起来。
小乌鸦暗道一声“糟了”,便准备硬说,她就准备说阎君娘娘只是外人无法沟通,她还是可以的。
时间的“缓慢键”好像被松开了。
一瞬间,时间恢复了流动。
小乌鸦张嘴正要说话。
谢瑜眸子却已冷然。
而李元却上前,拦在了两者面前,然后道:“神鸦娘娘,此事容我和小瑜儿说吧。”
小乌鸦如释重负,“哦”了声,然后又摆着架子道:“伱们自家的事便自家解决吧。”
说完,她就拍着漆黑羽翼飞走了。
声音渐远,谢瑜这才看向李元问:“你想说什么?”
李元垂首,看着脚下那新生的茵茵绿草,道:“小瑜儿,等孩子出生了,我慢慢和你说很多事。”
谢瑜冷然道:“现在说。”
李元道:“怎么了?”
谢瑜道:“只是最近总躺着,许多过去的事就在脑海里来回转,从你我最初相识,到后来你刺杀天子,再到后来种种事情.
你好像,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真过。”
李元道:“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谢瑜默然了下,然后道:“说吧,你到底隐瞒了我多少事。或者说,你到底是谁?”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后一句话的,说着话的时候,她就像一块绷紧的石头,随时可能粉碎,只是此时还坚硬着。
她喜欢是西门孤城,而不是其他人。
她可以忍受西门孤城从绝世刀客变成普通刀客,然后慢慢陪着他,看着他重新崛起,但却无法忍受“西门孤城”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彻头彻尾的欺骗之上。
无论是他的模样,还是他的性格,亦或是他的过往。
若爱上之人乃是一个编造出的存在,那么这爱又何其可笑?
“你说啊。”
她呼吸快了,眼睛红了。
可李元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越发不说,至少不想在这时候说。
“等孩子生下来吧。”他柔声道,“我会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你。”
小瑜儿的眼泪刷一下流了下来,她愤怒地抓着李元的衣袖,道:“你说啊,说啊,说啊!”
明明是一位大小姐,此刻却宛如泼妇。
她浑然不顾周边人投来的目光,而是一边哭一边质问着。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转瞬花了脸。
她几番想要挤出笑,却总是哭的更厉害。
李元想抱她,却被她推开。
她其实一直有所察觉,这许多的察觉、许多的怀疑缓缓堆积,终于在某一个小细节被证实的时刻而爆发了。
幸好,不一会儿谢薇匆匆赶到,在稍作了解后,这才拉着自家妹子迅速离去。
当晚,李元便睡到了其他帐篷里。
原本的帐篷,则是谢家姐妹住着。
午夜。
夜深人不静。
篝火周边有巡视的人,未睡的人,陡然间远处还飘来哭泣的声音,似乎是又有某个人未曾撑过去而死在了此间。
远处,一条水流下游的荒地已经成了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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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都是新坟,是近些日子才葬下的。
李元用树枝挑着篝火,看着红黑的寒枝在火中翻动,一阵阵浓烟从轻微的树枝爆裂里逸散而出。
今天白天谢瑜的爆发,让他有一种“终于东窗事发了”的感慨。
而令他惭愧的是:谢瑜肯定是将一腔感情都浇灌在了他身上,而他口口声声说着他也是,但其实呢?
他长生不老,谢瑜便能成为四品也只能活五百年,若是再进一步,进到了三品却也存在着寿元的上限。
但他却没有上限。
对他来说,任何记忆都可以是云烟。
小瑜儿也会变成云烟。
若是过上数万年,此刻之事也只是回忆里的一点小事而已。
他天然地带着一种俯瞰感。
就在这时,一根小树根从他脚下的地面探出,然后来到李元身侧。
树尖轻轻点了点李元的小腿,又在地上写道:爹爹,对不起。
李元顿时知道是“树姥姥形态的自家女儿”,便笑着捏了捏那树根,道:“迟早的事,没什么。”
旋即,他又道:“如今爹爹无法去到很多地方,外面的信息只能靠你了。”
树根又写道:放心吧,爹爹,我会帮您看着前线的。现在蛮王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他正在收束兵力,想要一口气将韩国攻陷呢。
李元随手擦去那些字,点了点头,又拍了拍树根。
树根“嗖”一下就缩回了地下。
四月底。
小琞传来消息。
神灵墓地已经察觉到了中土的不对劲,不停地催促着她和蛮王。
说起来,其实早在十年前,神灵墓地那老头儿就已经将“天魂大阵”和“低品次肉田裂变之法”教导给了她。
“天魂大阵”对她来说并不难。
而“低品次肉田裂变之法”说到底其实便是“天魂大阵”的进一步运用,这法术旁人也用不了,必须是心意相通的天魂才可。
或许是感到了巨大压力,又或许是为了万无一失,十年前,孟杏仙也开始全力地和她这位鸦母合作。
一具具棺椁被埋葬在了九焱氏族的枯火边。
而氏族之中更是树起了一根根图腾。
图腾是双图腾,一者为乌鸦,一者为苍狼。
九焱蛮族,乃至云山道皆需祭拜此图腾。
云山道虽然没有三品肉田,但枯火的阳气,绝不在三品肉田之下。
九焱氏族,九个枯火,三十六具棺材,很快便可养出三十六个天魂小琞。
这三十六个天魂小琞联合成天魂大阵,便可完成“肉田裂变”。
而不过一年有余的时间,她的小乌鸦们就换了新身体。
西极永夜没什么树,所以她的新身体大多是什么雪丘,岩石之类的。
而十年后,就在几天前,这三十六个天魂一境的小琞一个个儿成功地变成了天魂二境,然后在狼骑的拥簇下,正在直接往前线而去。
同时,蛮王也汇聚了两万双头狼骑大军,这几乎是倾尽了西极最精锐的力量。
西极已经感受到了来自中土的压力,也被那几乎已经完成的“鬼域大同”压的无法喘气。
所以,他们准备将阴阳二劫全力派上,然后推出去。
此时小琞说着。
李元闻言,道:“现在天下所有的鬼域全部拔寨而起,往那禁忌的融合之地而去,很快天下就会只剩下三个大鬼域。
西极已经无法阻止了,哪怕是你和蛮王一起也无法阻拦。”
“那怎么办呀?”小琞问。
李元道:“姑且待之,不要做无谓牺牲,关键时刻救回你弟弟吧。”
“两万双头狼骑,真的很强大呢,便是我如果不结阵,也会被秒杀。”小琞道。
李元奇道:“那你学会天魂大阵了?”
小琞自豪道:“一日千里!”
李元摸了摸她的羽翼道:“大势已尽,藏着实力吧。”
“为什么尽了呀?”小琞还是没能明白。
李元沉声道:“鬼域大同,人皇现世。
前者破不了,后者.打不赢。”
“那我要和神灵墓地说不行么?”小琞道。
李元道:“不必说,说了也没用。”
“为什么呀?”小琞道。
李元道:“西极乃是不安定因素,被人皇铲除也好,所以不必说。
神灵墓地不会甘心,就算你说了,他们还是会拼命,因为他们不会认命,不会任由事态彻底走向他们不可知的方向。
他们未曾见过人皇,不知道人皇制的恐怖,所以一定会固执地认为两万双头狼骑可以走马北上,杀穿中原,叩开玉京的大门。所以.说了也没用。
爹爹要你做的,便是保存实力,然后在大败后,带回你弟弟,让他活下来。”
小琞想了良久,才明白了如今大势。
可是她还是不服地道:“那那就不能去把人皇刺杀了?”
李元想了想仅有一道的楚王都已是90万战力,而那少年天子却已占据五道,于是笑道:“杀不了,这片土地上已经没人能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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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嘛。”小琞不服气,“我觉得我也很厉害呀,那小天子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炼也肯定没我厉害。”
李元哈哈笑着摸着她脑袋,道:“不是修炼,是气运。气运落在了他身上,他这样的人是背负着大使命的,你再强也打不动。”
别人看不到数据,可他能清晰看到,所以别人需要打一打才能知道强弱,他却一目了然。
这能力,还真是有用。
小琞虽然不服,但却还是很听爹爹的话。
她心中忍不住暗叹一声,只觉爹爹真是旁观者清。
如今,不只是她,还有蛮族那边可都是士气高昂,都觉着两万双头狼骑定可扫荡中原呢。
可爹爹.却已经料定了蛮族会败,并且都在给蛮王安排后路了。
五月初。
婴童的哭泣声在山宝以南的一处营帐里响起。
就在哭声响起的一刹那,原本高照的艳阳长天骤然天光隐去,翻滚的赤色雷浆从远云集,大地的土壤里亦是突然滋生出一股股刺骨寒意。
天地如旋涡。
天一处,地一处。
两处旋涡,陡然而起。
可这等奇景只是出现了刹那,便又消失无踪了。
赤色雷浆消失,大地亦是恢复平静。
前前后后不过数息时间,许多人才叫嚷着身边的亲友“出来看”,可那些人还未来得及走出,异象就已不见。
自然不会有人将这异象和营帐里的婴童出生联系起来。
李元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天空,又收回视线。
他早知道这个孩子会很特殊,引来天地异象也没什么意外,只不过为什么异象才出却又消失?
他快步向营帐走去。
营帐里传来“是女孩”的声音。
他露出笑容,入内抱过孩子。
孩子皱巴巴的,眼睛睁不开,而身侧数据则是飘着“0”,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孩子。
李元看向塌上的谢瑜。
谢瑜神色疲惫,却也正看着他。
“我们的孩子!”李元欢喜地托起那孩子。
谢瑜问:“那你想给她起什么名字?”
只是正正常常一句话,周边的产婆完全没意识到会发生什么。
反倒是谢薇感觉到了什么,急忙清空了场地,只留下她,李元,谢瑜,还有女婴在营帐里。
谢瑜冷冷问:“你要让她姓西门吗?”
李元笑道:“姓谢吧。”
谢瑜默然了下,道:“不用。”
然后道:“她该有个真实的姓氏。”
李元看着她才临盆的虚弱模样,柔声道:“过几日再说吧。”
谢瑜微微侧头,又轻声道:“你出去。”
许久后.
入夜。
李元走在营帐外,谢薇来到他身边,对着李元摇摇头,继而道:“她已经猜到了。”
李元沉默着。
谢薇道:“她在这县子里接触了神鸦娘娘,接触了我,又接触了不少无常,她可能从这许多人里了解到了一些事,察觉了不少细节。
无论是你那老房子,还是蘅芜酒楼天字第一号贵客,再或是我这个白梅夫人,以及神鸦娘娘,再以及之前你曾经展示过的那些力量,都让她无法再说服自己了。
除了这些,她也了解了不少玉京城里的事。
上次她还问和我一起在瑶心池里自焚的逍遥侯是谁?
我说就是个假内侍。
她不信。
我说二姐作了寡妇,就不能再找个英俊的男人吗?
她说我不是这样的人,除非这个男人我无法抗拒。
再上次,她又问我是怎么和李师认识的。
然后,我还感觉她悄悄去查过李师。
毕竟李师是个传奇,真想要去了解他的事迹,便是酒楼茶馆里找个说书先生也能知道不少。
虽然那些说书先生不知道蛮王的事,可却也能说出许多。
如此许多许多事,叠加起来,让她得到了不敢置信的答案。
小瑜儿.她背着我们悄悄做了不少调查。
她过去还能将信将疑,现在却不行了。”
李元苦笑道:“她不能接受吗?”
谢薇道:“你是她男人,她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么?
她是一个为了你能够直接离开谢家,然后随着你浪迹天涯的人。
她哪怕是权倾天下的太后的亲妹妹,却也愿意为了你而不暴露一点身份,哪怕天天苦巴巴地过着日子,甚至和邻居吵架。
她爱的人是西门孤城。
她爱的越深,就越无法接受你。
西门孤城和李元并不是一个人。
西门孤城是个纯粹的刀客,而你却是深不见底的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