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薇道:“天子,从来都不是孩子。”
李元道:“他不会接受我的你这么做,只会让他恨我,恨你。”
谢薇道:“那就用这仇恨去培育他,这是哀家教育他的方式,若是某一天他连哀家的五指山都能翻过来,那哀家也才真正放心他做这个天子。
哀家好歹还能包容他,还能让他走错后重新开始,换成旁人,可未必了。
哀家虽然厌恶他,但他身体里毕竟还流淌着我谢家的血脉。
哀家希望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强大的天子,而不是一个被任何势力玩弄于手掌的傀儡。”
两人说这话的功夫,门外已经厚重的愤怒的喘息声,以及传来宫女恭敬的“参见陛下,太后和常内侍正在帘后”。
说罢,宫女盈盈退开。
帘外,屋室内,连枝烛台上火烛烈烈,照亮一个大男孩魁梧的身形。
大男孩身裹龙袍,右手五指死死地握着青镡的长剑,他身形微佝,面容愤怒扭曲,便是站在这里,他依然能听到帘子后传来的水流哗哗声。
烛光,照出他孤单又仿徨的身影。
“母后?”
姬护迟疑着喊出这称谓。
因为即便到了此时此刻,他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那个男人去的太早了,可那个男人对他很好,在那个男人死后,他小小的心灵就种下了一颗种子:他要孝敬母后,也要为了那个男人来守护母后。
他的名字叫“护”,上天让他于乱世纷呈之际诞临于皇室之家,又坐上皇座,便是要他守护亲人,守护国家。
可现在.
帘后传来端庄温柔的声音。
“是护儿呀?这么晚了,来这儿做什么?”
姬护沉声道:“朕敢问常内侍可在?”
帘后沉默了下,又传来太后端庄却略带愤怒的声音。
“护儿想知道,自己进来看看便是了。”
姬护道:“儿臣不敢。”
谢薇道:“你的心思应该放在治理国家上,是谁蛊惑你来后宫的?”
姬护叹息道:“最近后宫多有传闻,说.说母后和常内侍时常共处一室,如今”
谢薇道:“你都知道了。”
姬护得到她承认,先是一愣,然后握剑仰天发出一声怒吼,讥讽道:“母后是想给护儿再找一个内侍做爹吗?!!”
帘子后沉默片刻,忽地传来太后的一声冷笑。
“既然如此,那不如护儿便封常内侍为逍遥侯。
之后如若面见,当口诵假父。”
姬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双瞳发红,面容狰狞,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啊!!!”
他举起剑,便要往里冲。
而就在这时,帘子后又传来太后冷漠的声音。
“你是天子,不是莽夫。鱼肠随你来了吗?高开平在外面吗?如果都不在,你怎么敢闯进来?”
姬护颤巍巍地握着剑,他双瞳通红,一行热泪从脸颊流了下来。
“母后.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您,您这样怎么对得起父亲?”
太后的笑声传来。
“还是个孩子啊。”
笑旋即收敛,变成冷厉的呵责:“出去!”
“母后.”
“哀家让你出去!”
说罢,她道了声:“来人。”
话音才落,两道宫女的身影从外掠入,拦在了大男孩面前。
姬护双目变得越发阴冷,握着剑柄的五指紧地几乎要碾碎这柄,他擦去泪水,恭声道:“儿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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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他佝着腰,阴着眼,大踏步离去。
帘布后,太后表情古怪地看着身前的男人,忽地笑道:“我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到居然说了你,看来你陪他玩风筝,驮着他到处跑,带他偷偷去府外买糖吃,都没白陪。”
李元回想起过去那段时光,自嘲地摇了摇头,道:“我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好人,我杀了他父亲”
他还要再说,却被谢薇伸手捂住了嘴。
谢薇看定他,正色道:“他的父亲,一直是你。”
李元感慨地叹了口气,他忽地想起穿越前那段儿历史里似乎也有个“假父”的故事,那时候的历史和此时此刻忽地产生了某种重叠,让他有种正在创造历史的恍惚感。
他扶正面前太后,道:“掌控山字堂后,漕运线的人别动,那条线有可能会与仙域重新搭上,是个好鱼饵。
另外,最后一个弟子死时身上没多少东西,我怀疑他藏在了某处,你让你的人搜一搜,若是搜出了东西,我会来取。
最后,发动你的人四处搜寻,装作一副查明凶手的模样,别让人猜到仙域使者的死亡和你有关。”
“哀家都省得。”谢薇柔柔地应了声。
瑶心池一晌贪欢,李元只觉精神都恢复了不少。
长生于世,本就该如水一般。
水无形,故而才能适应任何地形,而流向远方。
李元想体验各种人生,自然也需要成为各种人。
至于什么“体验了其他生活就会失去本心”的论调,他不屑一顾。若本心这么容易丢失,那便丢了吧恰如人活一世,你十岁时候的心思是本心么?二十是本心么?人是在成长的,自然也是在变化的,而精彩就在这变化之中。
譬如前一刻,李元还是个恐怖的幕后存在,以狡诈和碾压的方式击杀了两处仙使,使得皇都之人闻而色变。
而下一刻,他忽地想做一个侠客,一个没有那些蝇营狗苟的污秽,一个纯粹的恶即斩的侠客。
不过在做这样的侠客之前,他还需要做些事。
首先,他来到闹市,买了一个燕子风筝,然后来到了龙吟殿,在这风筝之上以先皇的笔法题上四字“自强不息”,然后放在了天子塌前。
他之所以会先皇的字,是因为他在扮演先皇时有练过。
而燕子风筝,则是天子小时候,他陪着天子放风筝时所用的那一款.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比起谢薇的狠,他心底对那可怜兮兮的孩子还存了一些温度。
一只似是而非的风筝根本无法说明任何事,但起码能让那孩子更坚强一些吧?
随后,他将魏火圣的三面火色旗帜也取了来,藏在了安神殿下的暗阁里,然后开始琢磨那把红袖刀。
在使用这把刀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万年寿元的亏空,居然没有产生任何天地异象。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万年寿元才刚刚亏空,就已经迅速被填补起来了。
李元思索了下。
发现有一种可能性非常大,那就是:这把刀直接将他的万年寿元给吸收了,然后又用万年寿元亏空带来的力量加上刀中藏着的诅咒力量将敌人的寿元也全部吸了过来,用以填补那亏空。
而敌人的寿元若是不够,则会将他附近物件的“寿元”迅速消耗。
所以,那三面旗帜才会灰飞烟灭,而传承内甲也会那么地枯淡无光。
如此说来,这把刀其实是一把“吸寿”之刀。
你给它多少命,它就帮你拿对手多少命。
但转念想想,似乎又不对,而个中必然存在着某个未知的隐秘。
李元对颜红袖所中的诅咒越发警惕,不过.这刀还是很好用的,大战时做个一击必杀的宝物使用,当是非常完美,算是一张底牌了。
做完这些,他又返回了桃林小筑。
小筑里,小瑜儿还在等他。
此时
皇宫,龙吟殿中。
小天子回到此间,他双目犹红。
今日之事,令他痛苦无比。
孤独的背影在辉煌的宫殿中显得犹为刺目。
天子宛如行尸走肉般来到塌前,坐到塌上,忽地他目光一凝,愕然地凝聚在了一个枕边的风筝上。
风筝,是燕子风筝,其上写了四个字:自强不息。
他入主皇宫以来,出于对父皇的思念,时常翻阅父皇过去留下的一些文墨,所以他对父皇的字熟悉至极。
而“自强不息”这四个字,却恰恰是父皇的字。
可是,父皇不是死了吗?
是哪个人恶作剧,将这样的风筝放到朕的床边?
又是谁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到龙吟殿。
难道
难道父皇其实一直活着?
他是在暗示朕。
是了一定是这样。
那么,他是否知道母后竟做了那等龌龊之事?
等等,若这一切都是父皇和母后的合谋.
天子越想越是兴奋,他好像本该沉入深渊的溺水之人,忽地抓住了一根名为希望的稻草。
他紧紧抱住了风筝,然后小心地藏了起来。
数日后。
夏天过去,天色入秋。
李元带好红袖刀,便直接来到了南地。
他斩杀了魏火圣,又灭了山先生,若是独独放过苏木神,这对阎姐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他要来顺手把苏木神也宰了。
但当他拎着刀绕了一圈儿,却没找到苏木神后,便又来到鬼狱前时。
枯火和鬼域碰撞出分庭抗礼的红黑色膜.
黑裙阎君娘娘走到边界前。
李元上前,开门见山道:“阎姐,我是来杀苏木神的。我杀了北边那两位仙使,这苏木神也必须得杀,他躲哪儿去了?”
黑裙阎君娘娘道:“几天前他就突然离开了,离开的时候他告诉我在遥远的西极存在着复苏的神灵,而那些神灵已经出手了,而他不得不离开。
我正想着这些神灵是谁呢,你就来了。”
李元笑了笑,上前把北方发生的事与阎君娘娘慢慢说来,还说了说自己后续的打算。
阎君娘娘自也把这些日子在南地的事纷纷说与他听。
待到说罢,不远处却又几只乌鸦托着石桌飞了出来,桌上摆着不少冰冻的美食,一只乌鸦叽叽喳喳道:“爹爹,一起吃饭。”
李元点点头。
长桌照常被分别摆在鬼域和阳域之中,李元和阎君娘娘各坐一边,小琞坐在中间。
一家三口,边吃边聊。
而聊天里,李元则知道小琞还在努力地突破天魂二境,毕竟三品肉田需要十年才能生出些“天火灵石”。
李元之前忙着,如今既是空了下来,便道:“改天,我去你的那些树妖旁待着,你可以通过三品肉田,还有我身上散发出的阳气来修行,看看能否加快修行速度。”
“好呀,好呀。”
乌鸦很开心,然后凑过去道:“现在只有四棵树呢,如果四棵树都能变成人形,那爹爹你就有多四个女儿啦。”
东海仙域。
云雾之中,一道威严身影正站在玉台的血液前。
血液之下,皆有姓名。
此为“命魂台”,任何入了四品的弟子都有资格在此处留下血液,而若是在外战死,此间玉台能够最快地令那弟子借这滴血液重生。
同时,通过这些血液,还能看到这弟子死前所发生的情景。
那身影安静地看着血液里闪过的一尊又一尊“金身巨人”的身影,然后目光又瞥向了一处。
那处的玉台上,血液已经枯萎,泛黑,发着腐臭
因而,这滴血液中的“死前重现”自然也无法生效了。
这道身影凝视那枯血许久,忽地淡淡道:“封禁航道,任何人不得私自踏入人间大陆。”
声音落下,一只又一只金色飞鸟忽地振翅远去,叽叽喳喳地喊着“传宗主令,封禁航道,任何人不得私自踏入人间大陆”.
此间大地,俯瞰而去,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小镇。
说是小镇,其实又是小阵。
因为每一个小镇都是建立在“聚灵阵”之上,在镇中修行之人将沐浴充足的灵气。
灵气调和阴阳,自然无缺。
某个小镇上,正在苦练刀法的男子停下刀,仰起头,听着那叽叽喳喳的金色飞鸟的话,露出疑惑之色,继而喃喃道:“不知道那片土地上又出了什么事欸,希望大姐和年年姐她们都没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