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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2章 远贤臣(2 / 2)

“圣人难道忘了韦述曾是雍王之师。”窦文扬道,“夜那么长,谁能确认夜里不曾有彗星划过?司天台刚刚上奏,韦述不曾调查就在第一时间否认,为何?无非是害怕圣人树立权威。”


李琮吃惊,方才知韦述原来是这种人,表面上看忠心耿耿,暗地里结党私营,当薛白的走狗,可谓阴险。


一股厌恶之感顿时从心中腾起,韦述在他心中的良好印象顿时坍塌。


窦文扬继续道:“圣人宽仁,可雍王强势可比虎狼。若不趁着他不在朝中铲除他的党羽,往后他必要害圣人啊。”


李琮悚然而惊,问道:“那,朕该允他致仕?”


窦文扬眼神中杀机一闪,道:“今若不杀鸡儆猴,韦述指斥乘舆、抵毁圣人功绩而不受罚,百官必然轻视圣人,转而投靠雍王,到时,圣人如何是好?太子如何是好?”


李琮的手不自觉地抚着膝盖,目露思索,许久,缓缓道:“可韦述名盛于当世,朕若杀他,天下人该如何看朕啊?”


“那就请圣人将他外放,不妨碍圣人改正朔的大事即可。”窦文扬也不强求。


李琮道:“不可委屈了韦述。”


其实两人都知道,不论把韦述移到哪里都可以,窦文扬一定是会派人去杀他。


如此,明面上谁也挑不了毛病,可有眼力之人都会知道勘乱定兴的功绩是大唐天子立下的,知道该效忠于天子。


~~


中书门下省。


颜真卿展开了圣人下谕的中旨看罢,脸色凝重了起来,也愈发的正气凛然。


他转向窦文扬,并不与这个宦官多废话,利落而严肃地给了一个回答。


“不批。”


窦文扬站在那等了这么久,只得到了这样两个字,不由恼怒。


以往,天下安危寄望于薛白这个兵马大元帅,他还忌惮颜真卿三分。如今薛白在外,圣人威望愈隆,他觉得颜真卿在长安已是孤木难支。


窦文扬还希望有朝一日除掉颜真卿,自己来当宰相。当即冷着脸阴阳怪气地道:“颜公,这是要拒绝不遵吗?!”


夜里有没有天象,颜真卿已经有了明断,可这是非对错与一个阉佞也没甚好说的。


“不错,圣人旨意有不妥之处,身为宰相,有诤谏之职。”


“哼!”


既撕破了脸,窦文扬不再留情面,声色俱厉道:“我看你这宰相是不想当了。”


他与颜真卿亦无甚好说的,放过狠话,转身就走了。


近来,他已收受了不少能臣干吏的钱财,许诺给他们一些职位,在他身边已经聚集了一批朋党。自可指使御史弹劾颜真卿,罢其相位。


此时此刻,他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借着此事除掉颜真卿,收回朝政大权。


看着窦文扬离开的背影颜真卿眼神中没有悲愤,只有深深的悲哀。


他叹息了一声,迈步出了中书门下,往国子监走去。


出皇城、进入务本坊,此时正是放学之时,生徒们从学堂里一涌而出,或三三两两走着,或相约去青楼楚馆,有人高声议论着如今长安城最时兴的故事,也有人追逐奔跑、嬉笑打闹着。


颜真卿驻足看着那跑跑跳跳的少年,羡慕着那蓬勃的朝气。


回忆起自己年少时,也曾……原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情形,自己年少时就像现在这样老成了,“三更灯火五更鸡”地读书。


他真希望大唐还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而不是一个大病之后暮气沉沉的中老年人。


走过鲁圣人宫,绕进太学馆。


一间廨房中,韦述正端坐在上首,与郑虔、苏明源谈天。


颜真卿一进门,与韦述对望了一会,也没说话,但韦述见他表情,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


“我正在问他们,天象是否出现过。”韦述开口,缓缓说道:“天为大,司天之事万不可操纵于宦员之手。彗星现或不现,岂可信口雌黄?”


事到如今,他首先说的反而不是个人的前程性命,而是是非对错。


他是史官,记述天下事,但求一个实实在在。


“昨夜国子监诸生员无一人看到彗星,可见权阉做事不择手段,长此以往,必败坏朝纲啊……”


颜真卿只是默默听着。


韦述忧于国事,念叨了许久,问道:“你是宰执,如何一言不发?”


“夫复何言啊。”颜真卿感慨道,“圣人重用宦官,改正朔。意在重振天威,更意在夺权,从谁手中夺权?”


他没把那个“我”字说出来,但答案也很清楚了,李琮首先要夺的就是他的相权。


“满朝皆言雍王意图谋篡,那我身为他的岳丈,必是他的党羽,处理朝政必是为了助他一臂之力。实则我从未听他谈过篡逆之事,便连争储,我与他从未谈过。”


说到这里,颜真卿长叹了一声。


“我为天子忠臣,而非雍王党羽……这般说,你们相信吗?”


郑虔先答道:“我为太学博士,乃雍王之师。若雍王有心谋篡,最先提携的便该是我等。夺了储位,我等则东宫属臣,往后位列三公。”


他笑了笑,抬起双臂,两袖清风,继续道:“可如今我等还只是小官啊,小官。”


苏明源不由笑了起来。


这是问心无愧的笑。


颜真卿每天忙着处理国事,悉心照料着这个大病方愈的唐王朝,忙碌疲惫,已经很久没这般开怀地笑过了。


四人笑着笑着,渐渐地,笑声息了,许久没人再说话,悲意又浮上眼中。


“自从长安被围困以来我等忙于守城、平叛,手握重权,没能顾得上圣人心意,不小心成了权臣啊。我几次上奏,请圣人亲贤臣、远小人,反而让圣人视我为大敌。既如此,我又如何出言规劝圣人?”


韦述听罢,忧心忡忡地道:“会怡笑大方,怡笑大方啊!”


他们想阻止的其实不是改正朔,而是圣人这种听信宦官,为了树立权威而胡说八道的行为。


这就好比太上皇当年不断制造祥瑞、改年为载。前事不忘,后世之师。可这才多久,圣人就要重蹈覆辙,怎不让他痛心疾首。


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些表面上的雍王党羽,所作所为,全是因为忠于圣人。


当然,他们忠的也不是李琮这一个人,而是圣人。


“圣人欲迁韦公为连州刺史。”颜真卿开始说起正事,道:“我已驳回了中旨,但韦公当众失言,这一时贬迁怕是免不了了……”


苏明源连忙道:“贬迁也就罢了,可看那权宦之意,分明是要害韦公!”


韦述自知难逃一死,老泪纵横,开口就要交代后事,请好友们照料好他的家小。


颜真卿却安抚道:“放心,定不会让韦公有不测。连州太远。广陵太守李峘出任河南道常平使,广陵郡颇有阙额,请韦公暂任扬州刺史,如何?”


“扬州刺史?”


“一定保韦公周全。”


韦述闻言,竟有种死里逃生之感,连忙应下,唏嘘不已。


过了一会,他不免问道:“可圣人能答应吗?”


颜真卿抚须不语。


来之前,他已然想过了,其实不论圣人同不同意,他的权力来源其实并不是宰相的官职。


而是远在范阳的薛白。


~~


窦文扬已迫不及待地去找李琮告了颜真卿一状。


这次,不仅是要除掉韦述,还要打压打压颜真卿。


他来的路上已经想过了,罢相还是难了一些,但可以收回颜真卿的大部分权力,再设一个宰相来批旨。


“果真能做到?”


李琮一听就十分疑惑。


窦文扬当即慷慨陈词,道:“雍王初至范阳,立足未稳。此时圣人哪怕对他的党羽多有打压,他也绝不会起兵。”


这是心理博弈,他能确定,薛白不会因为颜真卿的权力被分走一部分就诉诸武力。


那就敢做。


他把这其中的道理分析给李琮,李琮恍然大悟,搓了搓手,面露喜色。


“便再任命一个宰相,可有人选?”


带着憧憬,两人还在商议,却有内侍匆匆赶来,递上一封奏折。


李琮甚少见此情形,喝问道:“何事?!”


“回圣人,是颜相的奏折。”


“他又要诤谏朕不成?”


“颜相……请辞了。”


李琮闻言,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接过奏折一看,却见颜真卿的奏折更像是一封信,所言都是平常事,说他要到扬州接回家眷,送女儿到范阳与女婿团聚。


那些漂亮的字迹、饱藏的情感,李琮都看不进去,只感觉到了威胁。


他巴不得颜真卿致仕。


可这封信说的根本不是致仕,是挑衅,是震慑。


一个臣子,竟敢震慑君王。


“臣早知颜真卿居心叵测。”窦文扬看过奏折,当即跳了脚,尖声道:“为人臣子,竟如此跋扈,他如今是愈发明目张胆了!”


“朕该如何做?”李琮问道:“总不能批允了他的辞呈吧?”


窦文扬一愣,张了张嘴,感到一阵心虚。


对薛白的恐惧又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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