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庄微微冷笑,道:“如今大王兵强马壮,不日便可登基为大燕皇帝,扫平天下。我劝你还是想清楚,不要自误了。”
“你?”
“不错。”严庄整理了袖子,昂然道:“我不过是借着出使的时机,投奔大王。”
程昂顿时变了脸色,眼神狰狞了起来,杀机毕露。
严庄意识到了危险,转而好言相劝道:“程将军请回吧,想想自己的前程。今夜之事,我便当没发生过,往后好自为知……请吧。”
他抬手,想把程昂送出去。
然而,程昂已然扑了上来,一拳“嘭”地重击在严庄胸口,同时大吼了一声。
“我杀了你这反复小人!”
严庄被打得头冒金星胸口巨疼,还想要躲,人已被程昂扑倒在地上,脖子被一双如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掐住。
两人在地上扭打着,程昂坐在了严庄身上,正对着床榻。
一支烛火也掉落在了地上,很快熄灭。
窒息感传来,严庄意识到自己真的会死在程昂手上,趁着还能说话,忙道:“听我说……听我说……”
他已打算把他的苦心尽数吐露,他要告诉程昂,自己确实是薛白的人。
“死吧!”
一声大喝,程昂喝断了严庄的话,一只手甚至捂住他的口鼻,不想再听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狡辩。
此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床榻之下竟是窜出两人来,迅速扑向程昂,拼命救下了严庄。
“狗贼子!”程昂大怒,骂道:“你埋伏我?我杀了你!”
“快,摁住他。”
床榻下藏着的两人也是骁勇壮士,拼尽全力终于是摁住了有伤在身的程昂,拿出备好的绳索将其捆住。
直到程昂被带走,都还心有不甘,不停地大骂道:“狗贼子,你埋伏我?”
“呼……呼……”
沉重的呼吸声中,严庄蜷缩着身子躺在那,不停地喘着气,盯着那两人把程昂押出去,眼神里满是警惕与后怕。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床榻下藏了人。
方才他之所以没敢与程昂交底,因为他自始至终都对大唐朝廷保持着敌视与讥讽,打心眼里就不信任唐廷的人,也不信任程昂,担心程昂是史思明派来试探自己的。
而他严庄是薛白的人,他之所以没选择归附史思明,没别的原因,被薛白打怕了。薛白有一种“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可怕能力,在他最为自信的时刻毁掉了安禄山,成了他一生难以释怀的阴影。当投降史思明的念头再一泛起,他就想到若再被薛白俘虏的下场,于是,依旧选择了奉行使命。
他没有把秘旨交给乌承恩,是认为事不密则不成。彼时史思明称帝在即,士气正旺,乌承恩一旦得了秘旨,联络部将,有可能走漏消息。而且薛白不太情愿封乌承恩为范阳节度使,反而更看重能否拖延史思明。于是,严庄把拖延史思明的步伐、削弱其实力奉为第一要务,唯有等到史思明出现颓势,才会墙倒众人推。
今夜程昂突然来访,严庄差点就交了底。
此时回想起来,程昂似乎在掐他的时候看到了床下的人,那烛台落地的瞬间,程昂按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吐露实情。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严庄在心里喃喃着,不停地自省。
许久,他感到危机过去了,才敢起身,抬眼看着窗外的月亮,心道:“我已尽力了,雍王早些做好史思明南下的应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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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夜里,远在千里之外的蜀郡,薛白的使者已快马赶到了严武的军中。
来的是姜亥,作为薛白身边对朝廷“反意”最重的人,姜亥此来,显然是代表了薛白的某种态度。
他催促严武之时,也显得十分强势。
“这次,朝廷绝不容许叛军渡过黄河,东都绝不能再次陷落。雍王决意毕全功于一役,平定史思明。要做到这一点,如何还能让太上皇在蜀郡擅自布告一些不利于大局的旨意?”
话到这里,姜亥眼神中闪过凶狠的目光,道:“就是绑,我们也要将太上皇绑回去!”
严武却道:“此事不那么简单。”
“怎地?”姜亥道:“你若不敢请回太上皇,我来!”
“吐蕃进犯了。”严武道,“此事我已详细写下,遣快马报于雍王,算时间,信使也到长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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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夜深,颜真卿还在烛火下伏案公务,忽听得家人道:“阿郎,郎婿来了。”
“这般晚?”
颜真卿才抬起头,已见薛白走了进来。
私下里,两人从不以官职相称,一直都是师生、翁婿的态度说话。
“深夜来,可是出了大事?”颜真卿道:“洛阳?”
“丈人放心,史思明还未南下。”薛白道:“此番,严庄做得不错,凭一己之力拖住了叛军。”
“要想御敌,还是得尽快请回太上皇啊。”颜真卿道,“欲定天下,先定人心。”
“西面出事了。”薛白道:“吐蕃进犯,此前就发兵攻陷了陇右的威戎、神威、定戎、宣威、制胜、金天、天成诸地,如今又陷了石堡、百谷、雕窠三城。”
不止于此,他说着,从袖子中拿出地图与信报,摆在颜真卿面前。
“剑南方向,柘州、静州、岷州等地亦受到吐蕃军的威胁。南诏似乎也复叛了有南诏人随吐蕃军攻打文川、方维、邛崃等地。”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颜真卿叹道。
薛白道:“可另一方面,朝廷分明还收到了吐蕃的国书,奏请出兵替我们平定叛乱。”
颜真卿抚须道:“必是想使大唐放松警惕了。”
薛白道:“丈人从陇右回来之后,马上就遇到了安禄山的叛乱。我还未来得及与丈人聊过当时吐蕃之事。”
颜真卿点点头,缓缓说了起来。
“此事你也有所了解,苏毗部不甘被吐蕃征服,联络了哥舒翰,欲归顺大唐。我们遂借此联络了吐蕃九大臣中的朗梅色、末东则布,他们在亚著贝擦刺杀了尺带珠丹。”
薛白不出意料,道:“换言之,也就是在安禄山叛乱差不多的时间,吐蕃也发生了变乱。”
“不错。”颜真卿道,“可就前阵子苏毗部传来的消息来看,吐蕃平定叛军要比我们快得多。吐蕃大将达扎路恭是个能人,他杀了朗梅色、末东则布,在我们抵御安禄山的时候,他还平定了苏毗的叛乱,扶立了只有十岁的赤松德赞。”
“那是因为他没有一个太上皇、忠王拖后腿?”薛白道。
这样指斥乘舆的话,颜真卿并不回答,只忧心忡忡道:“达扎路恭不可小觑,他见我大唐内乱不断,已起了觊觎之心,今后,西边的局势恐怕不会安宁了。”
“更让人头痛之事,我们那位太上皇,借着吐蕃东侵,大肆册封节度使,丝毫没有放权的意思。”
薛白显然是对李隆基十分恼火,虽极力抑制,却还是时不时透出他的火气来。
他铺开地图,指点着,耐着性子给颜真卿说蜀郡近来的旨意。
“先是,他为了防备我们通过蓝关道取得粮草,下旨罢免了南阳太守鲁炅,以永王李璘为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节度使、江陵郡大都督。以贺兰进明、杜冕、李抱玉、白元光、郭英乂等人在梁州、商州、许州、宋州、徐州等地封锁关中。其后,大肆许官,以对抗吐蕃之名,征发蜀地男丁,这是做什么?”
颜真卿看着地图默然了下来,知道太上皇这确实是想要武力夺权了。
对此,他其实能够理解。
李隆基已经下过旨意,将皇位传给李亨,并否认了薛白的
皇孙之名、斥责李琮。如今李亨虽降,李隆基却不想丢掉面子,或者,是为了维护大唐宗社不落于外人之手,总之是剑拔弩张。
“这里是两桩事。一桩,是吐蕃南侵;另一桩,是太上皇决意夺权。”
许久,颜真卿终于开了口,指了指地图,叹道:“这一桩,我来办吧。”
他手指点的是地图上吐蕃的位置。
薛白便问道:“丈人有办法?”
“姑且一试吧。”颜真卿道:“此事或许还落在那个当年被你擒获的吐蕃公主身上。”
“娜兰贞?”
颜真卿道:“当年我送她回吐蕃的路上,也常聊及大唐与吐蕃之战。吐蕃每次东侵,皆号称数万骑,可往往大唐数千兵马便能斩首上万,何也?”
薛白也听王忠嗣说过此事,道:“哪有数万骑,无非是每次吐蕃军驱赶牧民作战罢了。”
“是啊,苦的还是那些边塞百姓。”颜真卿道:“当年吐蕃大将乞力徐与崔希逸会盟,便是因吐蕃当中也有许多人不愿再与大唐开战。娜兰贞并不相信达扎路恭,或许能稍给他施些绊子,可说到底,也只能略作拖延。终究得等平定了叛乱,大军能抵挡吐蕃。”
薛白点了点头,心知颜真卿这是依旧不愿掺和到对付李隆基之事上来。
那么,带回李隆基之事,就全由他自己想办法了。
他想了想,回府之后,提笔写了许多封信,皆是给了当年平定南诏之乱后留在南诏、剑南一带的将领们。
有那被劫到南诏的郑回、率军翻过苍山的王天运、智勇双全的荔非元礼、谋任了云南太守的崔光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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