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在兵力、战力上有所不足,稍有些败势,却也在顽强地坚持着,胜败犹未可知。
可李俶并不着急,因为他还有后手。
战场上每一个倒下的士卒像是计时的沙漏,将领们用他们生命来衡量着战斗的进程……终于,有一支骑兵出现在了天地交界之处。
那是封常清率着驻扎在陇州的安西军来勤王了。
“来了!”李俶大喜,道:“胜负已定。”
在他看来,这一战已经结束了。他已完全忘记了薛白攻下西京凤翔时他的担忧,也忘记了当时此事对人心所造成的影响。
“好好好。”鱼朝恩拍掌道,“此役大胜,广平王、仆固将军指挥得好。可说到底,还是圣人定制的战略稳妥。”
李俶遂派传令兵去催促,让封常清迅速投入战场。
然而,正在这个时候,封常清的信使到了,递过一封奏表。李俶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变成了死鱼肚的煞白。
“他岂敢如此?岂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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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护的目光扫视过战场,留意到封常清已经在向薛白所部进军了,于是又把心神放到了他与王难得这一支兵力的战场上。
马上就要胜了,只等封常清击败薛逆,唐军就会与他前后夹击王难得。
然而,当叶护忽然重新回过头看向薛白所在的阵列,他惊讶地发现,薛白的大旗依然稳稳地竖在那里,没有因被夹击而惊慌退兵,这事太奇怪了,除非是薛白没看到后面有敌人来了。
“真是块硬骨头。”
桀骜如叶护,也不得不承认薛白在战场上表现出的强硬,让他有些后悔来啃这块硬骨头。只能说,终于是硬生生地咽下了。
接着,更让叶护感到奇怪的一幕发生了。封常清所部并没有攻击薛白,而是从薛白的阵列边斜切过来,杀向……自己这边。
“他这是做什么?!”叶护惊怒交加。
眼前的一幕,让他回想起前两年听过的一个故事。唐军的将领高仙芝在怛罗斯城与大食的兵马相遇,麾下葛罗禄部众背叛,与大食夹攻唐军,高仙芝大败,士卒死亡殆尽。
叶护之所以很清楚这件事,因为葛罗禄部就是臣属于回纥的部落。
这件事与眼前时局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次背叛的一方换成了高仙芝的副将封常清。
这一刻,叶护有两个选择,一是放弃李亨,立即退兵回草原,而李亨一败,麾下的兵马必然投靠薛逆,唐廷的内乱也就结束了,势必不会履行对他的诺言,甚至,他此前劫掠的金帛都难以带回去;第二个选择就是咬着牙继续战。
“咚咚咚!”
鼓声大响,是仆固怀恩下令击鼓,鼓励叶护。
面对着突然发生的巨变,换作一般的兵马很可能在封常清所部转道时就溃败了,但仆固怀恩竟是随着鼓声亲自杀向薛白阵中,以示誓死不退的决心。反正,封常清主要攻打的不是他,他认为以回纥的兵力与战力,接得住封常清的攻势。
叶护在这鼓声当中迅速在心中做了衡量,他有近八千骑,而王难得、封常清都各只有四千余骑,双方兵力相当,但他战力更强。
这种傲慢的心态使得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下令撤军。而封常清所部已经杀到了。
封常清并不愿意攻打李亨的兵马,于他而言,那些都是朔方、陇西、河西的同袍。可薛白有一句话很打动他,那就是不能让回纥骑兵劫掠关中。
“若因皇位相争,而使回纥人掳我大唐子民去当奴隶,就是我等的耻辱。”
在这件事上,规劝解决不了问题。封常清哪怕再劝,也不可能劝服叶护不要金帛子女。
唯一的办法就是杀,而且要杀破对方的胆。
故而,今日薛白这边一切布署,就是为了痛击叶护。
这位热情的回纥太子,虽然只是来支援李亨,却成了整个战场上面临最大压力的一方。
“你们怎么敢?!”
叶护大怒,驱马上前几步,声若雷霆地向封常清的旗帜所在处大喝道:“我回纥前来襄助大唐,唐军敢攻击我,不怕失信于万邦吗?!”
在嘈杂的战场上,他的声音也不知传到封常清耳中没有,总之是没得到回应。
叶护继续骂道:“天可汗的威严被你们毁了!”
骂声终于传到了封常清耳中。
他想到了自己在灵武时所看到的那块太宗皇帝的石碑,正因为“天可汗”三个字,反而让他坚定了决心。
“杀!”封常清大喝。
叶护终于不再想是否退兵的事,以他的地位兵力,总不能败得比仆固怀恩还快。
无非是把所有的兵力都压了上去,尽快出一个结果。
回纥士卒们一开始就认不出赶到战场的唐军是哪一路,因此骤逢变故,士气上的打击并不算大,杀得甚为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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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常清也希望尽快取胜,通过杀败回纥,来使李亨、李俶认输,以免更多的大唐的士卒战死在无谓的内斗中。
同时,他也知道这样拖下去,重创回纥、杀破其胆量的战略意图便不好实现。
“李嗣业!”
“在!”
“你率前军破敌!”
“喏!”
随着大吼声,高大壮硕的李嗣业领命而出,率部杀进回纥阵中。
这个中元节,天气愈发阴冷了。风从西面吹来,一开始还小,渐渐地,竟是阴风阵阵,把沙土卷到人与马的眼睛里。
瞪大眼盯着战场的叶护也被风沙迷了眼,反而冷静了些,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撤退了。
他不认为这是唐人祭鬼的时节,认为这是上天对他的启示。
只要能顺利脱离战场,他大可再观察观察,恢复原本的超然地位。
问题在于,战场上还有太多的回纥勇士被缠斗住了,且很多的战马眼睛进了沙,正不安焦躁着。
与此同时,另一边,李嗣业也感受到留给他破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下马,步战!”
李嗣业当机立断,首先翻身下马,手持着陌刀冲向敌阵。
他长得高,这短短几步的距离骑不骑马差别不大,但却灵活得多。
既是决定步战,李嗣业持的就是他那把陌刀。
那刀极长,竖起来与他一样高,重三十五斤,一半是刃,一半是柄。
他双手握着那刀,斜斜高举,斩下,用的竟还不是他那木桶大小的手臂的力气,而是腰间的力量。
“嘭!”
不同于此前高参挥刀斩在敌军的盾牌上斩不破的情形,李嗣业一刀下去,竟是把回纥兵的盾牌直接斩碎。
碎木与齑粉横飞。
连同被斩碎的还有盾牌后方的回纥兵。
周围的众人都惊愕住了,而李嗣业却已再次抬
起刀,斩下,轻轻巧巧地,如同切菜一般,又将一名敌兵斩碎。
战场上的时机也就是在于最关键的短短一瞬间。当叶护还在犹豫要不要撤,李嗣业决定下马步战,并接连斩杀了数人之时,李嗣业麾下的陌刀将们大为振奋,于狂风之中列队并斩。
“噗。”
“噗噗噗……”
这种干脆利落的斩杀声终于使得回纥骑兵大感惊恐,他们开始在风沙之中不管不顾,没等到叶护的命令就擅自后撤,于是,前方的骑兵撞在了后方的骑兵身上。
马是很容易受惊的动物,被别的马一撞,有的抬起蹄就猛踢。
“咴!”
于是场面更为混乱。
今日这一场战斗,最先崩溃的竟不是薛白部、仆固怀恩部、王难得部,而是最强的一支兵马——回纥骑兵。
尖锐的鸣金声猛然充斥着整个战场,勇猛不要命如仆固怀恩也终于下令撤军了。
“杀!”
薛白、封常清接连下令,王难得、李嗣业便争先恐后地率部追向叶护的大旗。
这个中元节,也不知要添多少新鬼。
薛白站在大旗下举着千里镜眺望,于风中隐隐还能看到李嗣业那高大醒目的身影。
“挡嗣业刀者,人马俱碎。”
脑中浮起这句话,薛白觉得今日这一战对于李嗣业少了几许悲壮的色彩,更像是牛刀小试。
薛白所希望的是李嗣业的这一把刀,不会殒于无谓的内乱,往后会有更多大放异彩的时候,有一天他该回西域去,该到更远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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