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却是谁?一个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外人
边令诚敏锐地感觉到了李琮心里渐渐生出的忌惮。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当年,圣人就是这般开始忌惮太子李亨,让一些人得以通过打压太子而青云直上。
“好教殿下知晓,圣人之所以命奴婢迫害忠良,便是确定薛白是废太子瑛之子,其人所作所为,皆有不可告人之图谋”
&t;divcassntentadv>“圣人确定?”李琮挑了挑眉。
“是。”边令诚道,“殿下若不信,可召杨光翙,一问便是。圣人身边的高力士、袁思艺亦对此事知之甚详。”
李琮已不可能去问高力士、袁思艺,可心里已确信了几分,由此,恐惧也加深了几分。
“薛白亲近殿下,想必是心里一直视殿下为伯父”
“闭嘴!”
李琮叱喝一声,指着边令诚,怒骂道:“休以为我不知你这贱奴打着何等心思,敢离间我与薛白,死吧!”
他很清楚,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能与薛白反目成仇,眼下他还深深地倚赖着对方。
“奴婢不敢!”边令诚道:“奴婢一开始便说,殿下守长安、守大唐,需靠薛白,又岂敢离间?奴婢只是一心为殿下着想,为殿下长远考虑啊。”
李琮俯下身,咬着牙,轻声问道:“怎么?伱是在劝我传位于他不成?”
“殿下倚重他,可只倚重他吗?奴婢放眼看去,如今殿下身边,杜有邻、元载、袁履谦、颜季明,可皆是薛党啊。”
一句话,李琮终于沉默了。
边令诚跪在地上用膝盖走了几步,掸着李琮的鞋面,道:“殿下身边,必须要有奴婢这样,纯粹忠于殿下之人啊。”
看着地上殷勤的身影,李琮想到了李亨身边的李静忠,听说曾差点活埋了薛白诸王攥取权力的路上,似乎总免不了有这样的奴婢。
就像粪池里,总是少不了蛆。
时近傍晚,已有更多的消息从东边传回来,潼关失守的消息渐渐为更多人知晓。
好在朝廷也在全力稳定着人心,张榜布告,宣扬着河北与洛阳的大捷、安禄山已就擒,表明这是叛军的垂死挣扎。
渐渐地,城中局势安定了一些,至少在有条不紊地准备迎战了。
“闭了城门就能稍歇了吧?”
忙了一夜一日的杜有邻在尚书省内坐下,捶着酸疼的腿自语着。
杜妗有很多官场上的事不方便出面,正需借着杜有邻来一展拳脚,闻言当即便皱了眉。
“阿爷未免太不上进了些。”
“什么?”
“女儿一番谋划,便是把阿爷扶上相位也有可能。当此危急存亡之秋,阿爷却说要歇?”
“相位?”杜有邻摇头道:“我不擅变通,不可为相,不可。”
杜妗当即将一叠公文推到他手中,道:“岂是真需你做什么。”
“你这是在羞辱为父不成?!”
“请阿爷尽快办事。”杜妗道,“你得与张垍、韦见素等人好好谈一谈,为殿下探明这些重臣的态度。”
“哼!”
杜有邻一出门,闷不吭声躲在一边偷歇的杜五郎连忙跟上,嘴里还称奇不已。
“就前两日吧,我们还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谁能想到忽然间朝廷逃走了,我们反而成了朝廷?”
二人还未到前院,迎面已有信使赶来。
“不好了!”
“何事?”
“张垍、韦见素以及一应朝廷大臣,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投奔圣人去了!”
场上唯有杜五郎觉得这些人走了还更清净。
旁人却知,朝廷若是一分为二,必然使天下更加动荡。
他们匆匆赶到西城,于城楼望去,只见追随李隆基而去的队伍络绎不绝。
“敲暮鼓!闭城门!”
“咚!”
眼下唯有尽快宵禁,以暮鼓驱赶百姓归家,方能阻止圣人出逃的消息传开。
然而,六百声暮鼓还未响完,忽有人一指城外,喊道:“起火了!”
咸阳桥架于渭水之上,是由长安通往西域、川蜀的要道。桥建于汉代,也称西渭桥,因与长安城便门相对,又称便门桥。
长安城的人送客往东往往到灞道,往西则是在咸阳桥依依惜别。比如天宝十载,杜甫回长安时见朝廷用兵吐蕃、百姓苦于兵役,遂写了首兵车行,就有“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之句。
谁曾想,短短几年光景。当年挥师讨伐吐蕃的大唐天子,已狼狈逃过咸阳桥。
而随着李隆基逃过咸阳桥、一众王公大臣追上,桥上忽然起了雄雄大火。
许多原本跟在圣人的队伍后面想要逃难的百姓顿时被拦住了去路
“圣人走了。”
杜有邻明白圣人为何临走前还要放一把火,一是防止叛军追上,二是防止太子再有不利之举。
“走得这般仓促,可也没带粮草啊。”
其实他已没有精力再关心李隆基的粮草了,随着这一场大火,长安城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舆情顿时再次汹涌起来。
原本随着暮鼓,城门正在缓缓关闭,可火势一起,顿时有许多人吓得往城门拥去。
“放我们逃命!我们要随着圣人一起逃!”
这却还不是最坏的情况,长安城的恶霸、盗贼、游侠们得知圣人出逃,纷纷开始聚集起来,打算趁着城中无序,打家劫舍,抢掳一番再出逃。
乱象四起。
对于李琮这个太子而言,眼下莫说守住长安。能在叛军抵达之前维持秩序都已是困难重重。
“不好!有人冲击了永丰仓!”
颜季明刚刚带着人手镇住了一群抢劫西市的盗贼,忽又听到一声大喊,转头看去,只见西北方向又有浓烟冒起。
永丰仓中储藏的乃是军饷,一旦被抢掳乃至于被烧毁,长安城必然守不住。
他只好不顾一切地奔去保护永丰仓。
“快,告诉太子,派更多人来!快去!”
“小心,前方有暴民拦路。”
颜季明才奔出西市,方才那些盗贼的同伴们已经蜂涌而至,执着刀斧,竟是敢与朝廷官员、禁军作对。
“堵住他们!我去永丰仓驾!”
“嘭。”
颜季明毫不犹豫地驱马撞向那些盗贼,吓得对方纷纷避让,可他也挨了好几下。其中有一把长柄斧劈到了他的大腿上,鲜血直流。
他顾不得许多,一路奔到永丰仓,远远便看到数不清的人围着仓库要粮。
若全是盗贼便罢了,偏颜季明看到有许多老弱病残也守在那儿。
“咴!”
他猛地一勒马,马蹄差点踏死路上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她也无人看管,正坐在地上惨兮兮地大哭着。
颜季明胯下是好马,通人性,猛地被拉住也没有受惊,但不可避免地,他还是摔下马背,重重砸在地上。
巨痛传来,他还想爬起来,却发现腿已经骨折了,只能躺在那看着小女孩哭,看着许多身影在眼前嚎啕着要粮。
天子出奔,给长安百姓带来了巨大的惊慌,此时才开始具象地显现出来。
颜季明终于没忍住,眼中一酸,泪水不停洒落。
自从他赶到太原,见到了太多太多人都在为平定战乱拼尽全力。早早预料到叛乱的薛白、屡屡冲杀在前的王难得、忍辱重负的袁履谦、指挥若定的李光弼
他们这些人,费尽心力去筹备钱粮、招募士卒、策反敌将,还要拼命厮杀,如何就把一场原本不难控制住的叛乱越剿越大,终于到这个地步。
是他们还不够努力吗?
还是皇位上的圣人太努力了,努力把他们的每一个成果都打翻。
想到这些,颜季明情绪崩溃。而此时,又有马蹄声向他这边而来。
他回头看去,没见到来者披着盔甲,便知是那些盗贼到了。
“停下!停下!”
颜季明怒吼道,他希望这场天下苍生的厄运到此为止、事情不要再继续恶化下去。
“吁!”
马蹄声在他身边停下。有人下马,抱起了不远处的小女孩;也有人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男儿大丈夫,与个小丫头在这哭,坐起来吧。”
颜季明抬头看去,愣了一下,喃喃道:“叔父?”
出现在他眼前的人披着霜雪,满脸都是血污,唯有一双眼睛沉稳、刚毅,正是颜真卿。
“起来,先解了永丰仓之围再谈他骨头断了,替他接上。”
“嘶。”
颜季明坐在那接骨,疼得咧嘴。
转头看去,发现颜真卿是带了一些人马回来的,正在镇压暴乱,打杀带头的暴徒,安抚百姓的情绪。
渐渐地,永丰仓终于安定下来。
篝火映着颜真卿的背影,依旧是气格雄壮,让人顿时感到有了主心骨。
“叔父。”
颜季明忍不住唤了一声,问道:“潼关到底发生了什么?”
颜真卿回过头,神色黯然,眼神悲痛,久久都没有开口。
颜季明却仿佛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战火、兵戈、血光,以及一具具倒下的尸体。
此时无声胜过了千言万语。
“可我们本可以胜的。”颜季明不甘,道:“你们见到薛白了吗?他活捉了安禄山,也许还能挽回局面,叔父知道他在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