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也逃不掉,因为圣人才是罪魁祸首……
“不是,只是让我为庆王李琮造势。近一年来,朝堂虽为杨国忠所把持,可暗地里,薛白利用李琮的储君名义,以钱庄、报纸为触角,拉拢了许多州县官吏、边镇校将,我奉命做的一直也是这些事……”
“数百人支援洛阳还带辎重?能是什么?”严庄道。
“倘若信不是安守忠写的呢?”
达奚珣心想,瞒得过圣人吗?
“没有。”
安禄山听了,这才意识到宫中那两座高堂太高了,任何一座要是倒塌了,都有可能砸到他,不由悚然而惊。
“我做了个梦。”安禄山提及此事还有些惊魂未定,喃喃道:“我梦到,我登基那一日,薛白忽然来了,炸塌了整个明堂。”
“他与二人是族中兄弟。”
不,圣人知道。
如今,颜真卿在哥舒翰麾下为行军司马,阻叛军主力于潼关。颜杲卿则率军坐镇雍丘,阻叛军掠夺江淮。兄弟二人皆是叛军的大敌。故而严庄一听到这个名字,当即就警惕起来。
他猛地惊醒,于榻上坐起,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方才那是梦,因为留台户部侍郎根本就不是杨冽,杨冽是一个因不愿配合他们而死掉的官员。
“那木箱在何处?”
“城外传来的?”安禄山再重复了一遍,终于从惊恐中恢复过来,道:“去把严庄、阿浩喊来。”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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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陷入噩梦的还有达奚珣。
“卢弈官位不低,为何会被你们拉拢?”
“颜春卿?此人与颜真卿、颜杲卿是何关系?”
安禄山眼神没有聚焦,可杀气却不减,嚷道:“我让你们把洛阳城内有可能投降薛白之人都杀尽!杀杀杀!”
严庄遂再次让人用刑。
严庄捧着茶盏吃了一口,满嘴都是茶沫,使得他神情也有些苦意。许久都没再说话,等着搜查的结果。
把那些信封拆开来一一看过,多是朝廷重臣给达奚珣回信。其中有封家信,字迹娟秀,诉了些长安之事,说遣人带了礼物给阿爷,该是其女儿写的。另外,还有封达奚珣的手笔,想必是城陷时没来得及寄出去,乃是对杨国忠的阿谀奉承。
“我们毁了社稷的根基,它也要毁了我们。”
他虽不承认,可心底里却知晓薛白比自己有本事,那样的人拟出的国策,他确实是愿意看看。可惜,安禄山屠了洛阳数千官吏,短时间内大燕朝要想变革,恐是很难了。
血泊中,那留台户部侍郎还在念叨不已。
“还不招。”
二人匆匆入宫,见了礼,严庄看安禄山满脸都是汗水,问道:“圣人,可是出事了?”
唐军夜夜偷袭,试图用炸药炸开城门,虽然几次都没成功,但这动静带给洛阳城内叛军的威慑却是极大,眼下叛jūn_rén 心惶惶,李猪儿心底其实也很害怕,不敢在安禄山面前表露罢了。
“招,我被贬之后,无人愿意伸出援手。达奚盈盈遣人找到我,将我安排回洛阳养老,说是还了我当年的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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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西北,宣辉门。
混乱之中,却有将领悄然把一封箭信塞到了安守忠的手上,他打开一看,脸色顿时一沉。
薛白正坐在案几后对着一张地图发呆。姜亥不小心看了一眼,只见那地图中所画横平竖直,较大的几个字分别是“圆壁城”“玄武城”“左藏宫”“大内”,似乎是一张宫城图。
薛白沉吟着,脸色泛起些担忧之色,道:“我怀疑安禄山已经不相信安守忠了。”
“插皮!”
殿内灯火昏暗,奇怪的是安禄山没有因此发火,只是往前走着。走了好几步,李猪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安禄山眼睛已经快坏掉了。
“这……”
田乾真道:“朱希彩就在薛白军中,而洛阳城内未必没有下一个朱希彩。甚至,在圣人进入洛阳之前,难保他没有提前安插人手。”
“留台御史中丞卢弈。”达奚珣道:“达奚盈盈正是托了他的关系,将我调回洛阳。”
“末将这才明白,郎君今夜偷袭,目的并非在于破城,而在于它。”姜亥指了指桌案上的地图,道:“可竟是连我也不知,这是谁给郎君的,还有无别的信件。”
“继续说。”
安禄山先是问道:“城外这动静,薛白不会杀进来吧?”
“杀!”
“是!”田乾真当即应下。
可怕的惨叫声登时充斥了牢房,达奚珣捱不过刑,只好招供,他声音虚弱,断断续续,但为了不受刑,还是想尽办法多说一些。
血流得他满身都是,湿漉漉的,接着,似乎听到了杨冽正在喃喃自语着,鬼使神差地,他于血泊之间把耳朵凑到了杨冽嘴边。
“严相?我冤枉啊!这些,只是防身用的啊。”
“达奚公好雅兴,夜半不眠,还在品茗。”严庄在达奚珣对面坐下,道:“犹记得天宝六载,我只是一介举子,你已是吏部主官,如今我可有资格与你对坐?”
达奚珣恐慌道:“想必,想必是火药。哦,我那些物件,便是向颜春卿手下一人买的啊,用来防身的。”
严庄随手就把茶盏里滚烫的茶泼在了达奚珣脸上,接过包裹,打开来。只见里面有些金银细软,一大摞飞钱,一小包伤药,几封书信。
“带走吧。”
严庄道:“她让你为薛白做事?”
达奚珣大为惊恐,喃喃道:“我是降臣,你们这般对待降臣,会不得人心的。”
到了这一步,可惜了过去搜刮的无数财宝,已完全失了作用。
“臣一定督促,稳固军心。”
尽管早知会有这一天,达奚珣还是手一抖,茶水泼得满裆都是。
真审出达奚珣竟是薛白的人了,严庄反而有些吃惊,再想到那钱庄、报纸带来的影响,他已感到有些可怕。
“这是何意?”严庄道,“我不信薛白能够闯进洛阳城、毁了明堂。”
“至于安守忠这封信。”姜亥沉思着,道:“确实也到了他扛不住的时候,我不太信安守忠有胆量害郎君。而且,目前探马还未探到陕郡的叛军回援。”
这一回头间他想到了当年与薛白相识时的情形,那是在国子监外的酒肆中,薛白与几个当代鸿儒一起,表现得却十分沉静。
有唐军士卒遂往这边而来,迅速收集了地上的箭支,匆匆奔回大营。
严庄挨了教训,低头想了想,道:“明堂确实是被毁过一次。”
“什么?”
“不要!不要杀我……”
“为长远考虑,自是尊奉太子。再有,卢弈很赞同薛白献于太子的中兴之策。”
把信也递给姜亥看了看,薛白问道:“你谈谈看法。”
严庄冷着脸不答,向麾下士卒道:“记住他现在说的,等重刑之后,看他又是如何说。”
“尔等为一己之私而蛀社稷之基,瞒得过圣人,亦有天瞩,尔等所为,必有天谴!”
这次的严刑并没能让达奚珣吐露出更多的东西来,直到他奄奄一息了,也没再想出新的内容招供,末了,只是嘴唇抖动,低声喃喃了两个字。
姜亥眼珠转动,想了想,小声问道:“那我们可将计就计?声东击西?”
他一不小心睡着,又回到了在乾元门朝拜安禄山的那一天。人命甚至不如屠宰场里的猪羊,他逃着逃着,踩到了留台户部侍郎杨冽的肠子,于是滑倒在地。
“在卢弈手中,或在他宅中,或在洛阳御史台。”
“怎会?”
“不会,薛白好用炸药,其声势虽大。”严庄应了,瞥了田乾真的断手一眼,继续道:“然,欲用炸药每每需点燃引绳,动作繁琐,易于防备。何况我等已加固城门,他定然进不来。”
“挖?”达奚珣大惊失色,急道:“你们怎么能……哇!”
所幸的是,城门内还有隔城,隔城内还有城门,叛军兵力众多,守备森严,没能让唐军冲杀进来。
严庄问道:“不知是如何炸塌的?”
“是。”
达奚珣吞吞吐吐,此时才肯老实招供,原来他真就投靠了庆王一系。至于他反复宣扬的杀子之仇,事实上薛白只是诈过达奚抚,达奚抚当年乃是因牵扯进骊山刺驾案而死,官场上,真真正正的利益面前,他才不会管过往的小恩小怨。
“将军,薛白给你递了封信。”
“还在?”
那年韦坚为谋相位,从洛阳调了百艘大船;李林甫为彰显开源节流之成效,又调了二百艘;王鉷上奏说他奉呈给圣人的钱粮并非出自于租税;之后是杨慎矜兄弟三人……还有,还有他达奚珣,为了给母亲供奉舍利,凭为圣人在陕郡办田庄的名义从河南府支了两万贯。
自战事以来,安守忠夜不敢寐,今夜正挑灯在打骨牌,听闻动静连夜狂奔过来,命令亲卫不惜一切代价也得堵住城门。
“如此说来,你勉强与颜真卿、颜杲卿一样,算是薛白的丈人了?”
严庄依旧让人用刑,帮助他再想起些什么。
让安守忠被怀疑,算是薛白的离间计又成功了,以眼下叛军的局势,离间可谓是百试不爽。
可另一方面,安禄山如此多疑,只怕如今在城中的内应也很危险了,薛白也必须想办法救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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