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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同宗(2 / 2)

他作为整件事少有的知情者之一,王韫秀原是有许多心事想与他聊聊的,可那些已与正事无关了,她于是洒脱地点点头,以将门之女该有的利落态度抱拳道:“再会。”


……


回去的路上,薛白在望仙桥遇到了元载。


元载正策马过桥,身后跟着一辆钿车,车厢中有女子恰好探头往外看来,端得是国色天香。


“薛郎,好巧,从何处来?”


“公辅兄这是?”


“办差。”元载自嘲摆手,羞于启齿的差事,不提也罢。


薛白随口客套道:“看来,往后须公辅兄多多提携。”


“这是哪里话,你我之间的交情,互相扶持才是。”


元载感到薛白有了些变化……看似更圆滑了,实则是更不在乎了。除了对官位、品阶的不在乎之外,还有一种对原则、秩序的不在乎。


以前的薛白,身上有一股“直臣”的气质,刻意地保留着棱角,见到他载着美人进献,务必是要表达出不满的。可今日只是敷衍地寒暄了两句。


想必是对朝局失望了吧。


可真正坚韧不拔的人,哪怕失望了也不会放弃,更不会改变自己的志气。元载就决定先虚与委蛇,待有朝一日掌权了,一定要改变朝堂上的风气。


想着这些,元载回头看了一眼,忽眯起眼,对薛白马背上的一个巨大的包裹感到有些疑惑。


~~


入夜,薛白坐在烛光下看着今日的收获,放下一个带着刀痕的残破护腕,拿起一面有着箭孔的护心镜,翻到背面一看,那护心镜上还用血写着一个“弼”字。


之后是一个由破布裹着的枪头,展开那破布,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王难得一枪挑落吐蕃王子”,再看那枪头,已经完全钝了,与陈年的黑色血迹融为一体。


虽未亲眼所见,他却可想象到,陇右那些兵将都是何等风采。


“咚咚咚。”


敲门声显得有些着恼,之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颜嫣探头往里看了看,走了进来。


“夫君在忙什么?”


“捡到一些物件,回头可让丈人带到陇右去。”


这般一说,颜嫣只好收了兴师问罪的态度,道:“那等夫君忙过,我有事与你说。”


薛白把物件仔细收好,道:“现在便可以说了。”


颜嫣正待开口,忽然吸了吸鼻子,狐疑道:“有香味,夫君今日去见了女子?”


“嗯?”


“还是我不曾识得的女子,花香混着香线的气味。”


“知你鼻子灵。”薛白道,“但不是你想的那般,是公事。”


“好吧。”颜嫣显然是有话要说的,顾左右而言他了几句之后,突然抛出了正题,道:“夫君纳了腾空子吧?”


薛白一讶,正待开口,余光瞥向屋门外,发现青岚也在,甚至于李季兰、皎奴、眠儿都躲在那儿偷听。


这反倒给了他一个不作答的借口,他遂摆手,起身往外走去。


“不与你们闹了,腾空子是女冠。”


“郎君害羞了?”


青岚这般小声问了一句,几个女子便笑话起薛白来。


薛白任由她们笑话,独自避到一间小庭院中,自在月光下踱着步,考虑着。


他信得过李腾空,已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说与她知。既然要冒充皇孙,也该渐渐地让一部分可信的人知晓他的“身份”。


这不是太大的难题,只是未免薄情寡义,许是会伤到她的心。他自诩是一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小人,心中遂一直在说根本不必为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纠结。


考虑妥当,穿过月亮门,恰见前方一袭倩影。


李腾空今夜没有拿拂尘,持的是一柄团扇,许是天气太热了,正在纳凉。


“薛郎?你怎在此?”


薛白本以为她是刻意在等自己,可见她神态平静,一派恬淡自若的神情,不像是装的,该真是巧遇。他不免暗忖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乘凉,想些公务……蚊子有些多。”


“多吗?”李腾空道:“我还奇怪夜里没有蚊子,许是都去咬你了。”


话到后来,她莞尔一笑,相比平时格外甜美。也许是因为月光照在人身上有些朦朦胧胧,让薛白恍了神,不如平时清醒,才会这般觉得。


“被你说中了。”


他拉起袖子,伸出胳膊,给李腾空看他被咬出的满手臂的蚊子包。她略略犹豫,自然而然地牵过他的手,凑近了看着,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还真是,别动,我有芦荟汁,给你抹。”


李腾空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用手指沾着芦荟汁抹在薛白的皮肤上,她的手指冰凉凉的。


两人离得很近,他目光看去,她脸上的肌肤像是刚剥出来的蛋白一样光滑晶莹,睫毛微微上翘,眼神专注。


许是察觉到他的注视了,她一瞬间低眸闪躲,很快又装作认真抹药的样子。


“我有话与你说。”薛白道。


“嗯。”李腾空表示自己听着。


“是很隐秘之事,须换一个去处。”


“嗯?那个……不妥吧?”


“真是很隐秘之事。”


李腾空咬了咬唇,道:“那去连理峰吗?在山头说话,没旁人能听到。”


不愧是道士,她总是喜欢坐在山头说话,在首阳山、华山皆是如此。或者反过来,因总与他在山顶相拥,她才喜欢到山头。


薛白抬头看去,道:“那也好,就是蚊子有些多。”


连理峰就在虢国夫人别业旁,也不高。两人趁夜上山,难免有了许多肢体上的接触,待到了山顶,顺理成章地相倚而坐在一块大石上。


四野无人,万籁俱寂。唯有到了这样的情境,李腾空才敢抛开世俗的束缚,倚在薛白怀里。


“今日我见了你阿兄。”


说到李岫,薛白只留给李岫半个时辰谈话,却与李腾空彻夜登山。


他略略沉吟之后,道:“我与你阿兄说了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


薛白有些说不出口,但操纵权柄之人往往有着极厚的脸皮。


“你家是宗室远支,算辈分,你阿爷是圣人的族叔。如此算来,你比我长两辈。”


李腾空愣了一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薛白,讶道:“怎么会?你方才是把我阿爷与圣人放在一起排辈,那你是?”


“嗯。”


“不可能的,除非你是……三庶人案?”


“嗯。”


“真的?”


薛白没有立即回答。


除了杜妗,他没有与任何人说他是要冒充皇孙,哪怕是杜媗都以为他真是皇孙。


他方才分明想了很久,认为作为不择手段、冷酷无情的政客,此时便该坚决地告诉李腾空他就是皇孙,如此她可能会很伤心,但对他的前途大有好处。


往后,当他要证明身份时,这段挥慧剑斩情丝的过往就能成为他的佐证之一。


到时候他的支持者们便可以说“殿下之所以不娶李十七娘,正是因这身份使然”,而李腾空亦成为一个有利的证人。


倒不是为了践踏她的感情为他的野心铺路,而是彼此若在一起会成为他的把柄,倘若以实情相告又会增加风险,只好让她暂且伤心,等到他掌握了绝对的权力,没有人能再反对他,他自可给她一个交代……


但此时此刻,面对李腾空那一双满怀情意的眼睛,薛白精心编织好的谎言竟是说不出来了。


他与她对视了许久,终于,扬起嘴角,显出一个坦荡而轻松的笑容。


“假的。”


罢了,没能做到彻底的冷酷无情,万一哪天事败在李腾空口风不密,薛白也认了。


他已有了太多的算计,不想对身边最亲密的人也继续算计。


接着,薛白带着歉意,解释道:“虽然是假的,可我眼下依旧不能迎你入门……”


话没有说完,一双柔软的唇已封住了他的嘴。


他感到一阵温暖,不由自主地搂住了李腾空。


“……”


许久,两人分开了片刻。


“小仙,我不是好人,太多野心了。”


“我知道,我知你说出那个‘假的’是有多信任我。”


李腾空语罢,再次吻住了薛白。


之后,她想起来,补充了一句“我值得你相信”,又继续贴上去。


至于薛白纳不纳她为妾?她既已不小心丢失了成为他妻子的机会,岂还在意这些?


她勘破红尘,又坠回红尘,在意的是他这个人而已。


月光的照耀下,连理峰上的两人衣袂飘飘,仿佛草木连生,成了一株连理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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