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道人走近,中年人想也没想,便先行礼开口:“先生看起来不像本地人,这是从哪里来?”
“何以见得?”
“先生长得过于白净了。”中年人抬着的手没有放下,“咱们这边太阳毒辣得很,就算不是整日在外风吹日晒的,都白不到哪里去,很少有人能有先生这般面容与风度。”
“足下说笑了,哪有什么风度可言。”宋游与之回礼,正好也想找人问路,便说道,“在下姓宋,从逸州来,敢问足下如何称呼?”
“免贵姓刘,路川商户。”刘姓中年人说道,“逸州离这里可不近,看先生是修道之人,也是去山上隐居的么?”
“不瞒刘公,不是隐居,只是慕名来山上寻龙问仙的。”宋游如实说道,“听说此间山上有个地方,名为坝树,山高成渊,白云蓄积,曾有不少人在山下白云中见到有龙腾起。我们是游方道人,游历天下,最爱见天下奇事,于是特地过来寻找。”
“我们?先生还有同伴?”
“便是在下的旅伴了。”
宋游低头看向自己身后的猫儿。
刘姓中年人随他一同看去,这才发现,在他脚后跟的位置,还坐着一只三花猫,大半身形都隐藏在他的衣袍和草林之后,只探出半个头,用一只眼睛悄悄盯着他们,倒是猫儿常做的事了。
“先生要去坝树寻龙,那可真是巧了,我们也要去坝树,有空也去守一守,看能不能再见到真龙风采。先生如若不弃,便与我们同行。”
“嗯?”
宋游愣了一下,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更意外的是,从话中可以听出,这位似乎以前就曾见过坝树的真龙。
“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先生不嫌刘某中年体虚,走得慢就是了。”
“哪里哪里,我们行走天下,也不赶时间,走得慢些,就当看风景了。”宋游笑着说,“若无刘公带路,山间道路错综复杂,我们说不定找个几天都找不到哪个山头哪个村寨是坝树,还要走得更慢些。”
“哈哈……”
中年人与身边老者对视一眼,顿时仰头大笑:“先生是外地人,不知这山有多高,也不知这山有多大,山中的高山人大多都不说官话,要是先生没人带路又不知道怎么走的话,那可不止要几天才能找到坝树。就是几十天,几个月都不见得能找到。乃至于就算到了坝树,可是村寨里的人一个都听不懂先生说话,也没有牌子,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坝树。”
“有理。”
宋游知晓坝树很高,而且知晓大致的模样,又有燕子在天上寻找,自然没有这么艰难,只是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
“刘公经常来这山上?”
“也不是经常,每年来一趟。”
“听起来刘公亲眼见过真龙?”
“见过!自然见过!”
“真龙长什么样?”
“刘某是不好叙述的,只得说刘某见到此山中的真龙之前,曾听过不少故事传闻,关于龙的也很多,各种各样,什么都有。可在这山中第一次见过真龙腾起之后,便知晓了,为何这里的龙叫真龙,便知晓别地的龙,莫管鼍龙泥龙、地龙鲤龙、蛟龙角龙,都不是龙了。”
“竟如此神奇?”
宋游睁大眼睛,倒越发来了兴趣。
“先生若是此行有幸,能守到真龙,尤其是能近距离看见的话,自然就知晓了。刘某说别的都没有用,那般风采也不是能说得出来的。”
“听起来不是每次都能见到,足下则不止见过一次?”
“哈哈先生机敏过人啊!”
中年人左右看了看,活动了下脖子,对他说道:“先前走得累了,出一身的汗,坐下歇息会儿,又被这山风吹得凉,先生不多休息的话,我们就继续启程往前走吧,咱们边走边说。”
“好。”
宋游也迈开了脚步。
“扑扑扑……”
如今无需寻路,燕子便也落了下来,停在马儿头顶上。
三个背着背篼的年轻人走在前面,老者紧随其后,中年人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向道人。
“先生既敢独自上山,如今这世道,也敢独自游历天下,想必也有道行在身吧?”
“确懂一些法术修行。”
“我就知道,若是不然,谁敢独自走入这深山?”中年人叹息道,“这世道越来越不安生了,以前山中很少有妖魔鬼怪,就算遇到危险也多是些豺狼虎豹以及山中的匪徒贼人,不过现在似乎也有妖怪了,和先生同行,也算给我们壮壮胆。”
“怎么说呢?”
“就好比今日,我们刚离开了官道,走上小路不久,在山路上,一片竹林前,就遇到一人,是个少年,向我们问路,也是问坝树。”中年人虽然从容却也放低了声音,“刘某平常也是喜欢收集妖鬼奇事,向往仙道长生的人,在山中也结识不少有道行懂法术的隐士,听得多了,这大半辈子以来也多少见过一些,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人。”
宋游回头看了看马儿头顶的燕子。
猫儿也停下仰头看了眼燕子。
“为何?”
“那少年生得过于俊俏,面容过于白净了,简直不是凡人。不仅如此,衣服也过于精巧。”刘姓中年人顿了一下,“刘某便是开布庄的,云州最好的布料莫过于沼郡纤凝的纤云纱、我们步郡路川的龙丝缎,这两样可都是要进贡宫中的,可即使是纤云纱与龙丝缎,也不见得赶得上那少年身上衣裳的料子,又纤尘不染,先生你说,这山中哪来这样的人?”
中年人说着回头看向道人。
本以为道人会应和他,或是追问他之后怎么将那妖怪应付走、脱险的,却只见道人盯着他,眼含惊讶,露出笑意。
笑意中隐隐有意外之色。
“刘公是开布庄的?”
“正是。”刘姓中年人说道,“此番上山,便是去山顶收蚕丝。这时节山下春蚕夏蚕秋蚕都不是吐丝之时,唯有山顶的蚕正在吐丝,而且沾了山中灵气与龙气,编织成布,便是我路川的龙丝缎。”
“路川刘记布庄?”
“先生去过?”
“没有去过,只是听人说起过。”
宋游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与脚边的三花猫对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缘分也果真奇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