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两人俱都睁圆了眼睛。
反倒是蔡神医睁眼看他,抬手摆动。
“神医莫要推辞客气,殿君之位虽高,可下辖仍有无数阴官,无需事事亲力亲为。
如今鬼城新成,第三殿殿君之位空缺,正需要一位有大德行又有大功绩的人坐镇其中,保证底下莫要歪了乱了去。”宋游说道,“以神医的德行功绩,出任一殿殿君,绰绰有余。
两个徒弟眼睛越睁越大。
此前倒是曾从故事里听说,听说某地某公平生品德高尚,爱行善事,在当地名声很好,于是死前就曾梦到神灵,说他对天下有功绩,请他死后去天上或者哪里哪里做神仙神官。此公遂告知家人,莫要伤心,又做些安排,等他死后,按照他的方法印证,果然他去当神仙了。
可故事中那些人,当的大多也不过是小官罢了。
哪曾想到,故事中的情节居然走到了身边来。
却不是由神仙托梦说来,而是由凡间一名道人说来,却不是什么小官小神,一开口便是阴间地府的一殿之君。
若传出去,恐怕又是个人们为之津津乐道的故事,不知又要传世多少年。
两个徒弟如何能不震惊。
神医则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再拒绝,又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好好休息。”
宋游对他说了一声,便又转身:“还请给我看看医经。”
“好!”
立马有一名徒弟取来了一部完整的医经手稿。
宋游将之拿在手上,随意翻看。
只是手稿,一页页纸张,自己用针缝订起来,缝成一本,远比寻常书籍更蓬松,却没有寻常书籍整齐。
这本注定将对世界产生极大影响的《蔡医经》已然书成,却并没有什么天地异象,也没有任何宝物光华,不仅平平无奇,甚至看上去比书铺中绝大多数精心装订的书还要粗糙些。也许它的光华要在未来几百上千年中慢慢发散,得有慧眼的人才能看见。
辛苦几位了。
宋游粗略翻看了一遍,这才将之放下,随即才走出茅屋。
外面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小舟依然飘在湖心,一老一小两道身影坐在船上,各持一根钓竿,垂入水中。
此时小女童正在收杆起鱼。
宋游亦是往前,踏水如履平地。
“丰州之事,闹得挺大。”
宋游还未走近,蛇仙便先开了口。
身边的小女童闻言一愣,一阵疑惑,不由扭头看向这名从开始到现在一声没吭的老钓友,又随着他看向道人。
“迫不得已。”
“听说你把巨星神打死了?”
“神之不神,自然该屠。”宋游很平静的答道,“这三年来,多谢蛇仙帮忙守候神医了。”
“举手之劳。”
“不知这三年来,可有事发生?”
“有,不多。”
蛇仙自然明白,他是在问天宫这三年来有没有使些什么手段来阻止医经问世,于是一边拉杆一边答道:“都是一些小手段,不易察觉。”
“麻烦蛇仙了。”
“称不上。”蛇仙说着,头也没回,“倒是屋中那位蔡神医,恐怕没有几天活头了。”
“是啊……..”
“他那徒弟说得不对,不是他撑到医经写完,就不再撑了,而是他撑到医经写完这才倒下,然后又撑到你来。”
“是啊……..”
宋游淡然点头,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一时之间,当年北方的荒凉孤寂与风雪好似都回到了眼前,那位神医带着徒儿,迎风北上,风采怎是几句话可以写成的?
还好真如那话所说——
在这个世界,在这个年头,死亡真当不是生命的终点。
神医不负天下人,天下人怎负神医
哪怕生死,自有再见时。
宋游便上了小舟,与自家童儿并排坐在一起,看她认真钓鱼,又与蛇仙畅谈丰州鬼城与阴间地府之事,畅谈五行土,直到天色黑成了墨,宋游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了,只有蛇仙与猫儿还在垂钓,常有水声,他便继续在黑夜中与蛇仙长谈。
湖边茅屋中烛光摇曳,是黑暗天地中唯一的光亮。
不知夜多深,忽有风钻入屋去,吹熄烛灯,过了会儿才亮起,又过不久,屋中响起两名徒弟的大喊声。
蔡神医于今夜辞别阳世。
等他再从屋中走出时,已与当初禾州初见时没有两样,发似三冬雪,须如九秋霜,不沾俗世尘埃,反多几抹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