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真当没有感情的吗?”女子一身白衣,直勾勾与他对视,“还是说,此前我们留在道长心中的结,无论我们怎么做也解不开了?”
“再造鬼城,多亏了足下阴阳灵力,算是一功。若足下肯再镇守鬼城,以保阴间地府顺利凝聚,不被神佛妖魔插手,便又是一功。”宋游依然是那般柔和淡然的语气,甚至因为在高台坐久了,有些有气无力,“足下本与人道无关,因而此次交换,亦是真心。”
“晚江只是帮道长,不是帮人道,就如晚江在此抚琴,也只是想解道长一人的枯燥罢了。”
“足下似是不愿意。”
“看来道长还是不相信我们的真心……”
女子目光低垂片刻,再抬起头来时,又多了许多冷静,笑道:“罢了,不信就不信,交换就交换……只是道长如今要我们镇守人间鬼城,那此前我们与道长所说的另一份交换呢?道长与天之争,就不需要我们的帮助了么?”
“足下能镇守鬼城,造福阴灵,在下便十分感激了。”
“晚江倒有另一个想法。”
“请讲。”
宋游行礼说道。
“此前我们说的,另一种交换,还是照旧,当多年后道长需要用到我们,需要一位上古大能来助道长与天相争,我们便用狐祖断尾与百年寿元以借来上古大能之力,助道长一臂之力,全力以赴,生死无悔,若侥幸与道长一同活了下来,道长只给我们半颗长生丹即可。”
女子也直直与他对视,目光深邃平静,说着停顿了一下:
“至于人间鬼城,不过区区十来年,我们在长京也是十年,长京之前也等了上百年,相助道长又要烧掉百年,也不在乎再枯燥十年。
“只要道长开口,请我们帮忙,像是故友一样,我们便愿意替道长在这里镇守十年,直到阴间地府凝聚而成,不求回报。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就没有时间去留下传承了,所以得将我越州狐族残存于世的几个小辈请来这里,晚江把修行法术传承交给他们,十来年后晚江离开此地,依旧相助道长,与天相斗,生死无悔。”
那么一瞬间,道人的目光也闪烁了下。
就是不知何时已跑到他脚边蹲坐下来的三花娘娘,闻言也坐得端端正正直愣愣的盯着狐狸看。
“如何?”
女子直直盯着他。
“足下小看这十来年了。天宫之所以如此无奈,却不全是因为在下的法力,更多的是因为在下在此事上占了法理优势,等我们一走,天宫必然会想些办法抢夺地府神职权力。鬼城需要足下的阴阳灵力维持运转,也需要足下协助岳王神君抵抗压力。”宋游沉默了下才说道,“等足下帮助天地顺利凝聚了阴间地府,在下自会奉上一整颗长生丹,届时足下大可慢慢去留下狐族传承,寻求九尾之路。”
“道长果真无情……”
“在下也曾与足下真心相待。”
“罢了罢了,原先还说,要在阳都与道长再相遇呢,现在看来是无缘了。”女子垂下目光看地面,“不过这样也好,求不到道长真心,求个长生与九尾也不错,说不定还比原先求得简单一些。”
“地府凝聚之日,长生丹奉上。”
“还是只要半颗!”
“为何?”
“那长元子不知晓,难道道长也不知晓?”狐狸笑嘻嘻看向他,“吃一颗和吃半颗,吃十颗,又有什么区别?”
“有理。”
宋游平静的点了点头。
虽然国师聪明绝顶,可毕竟道行微薄,不知上古之事,亦感触不了天道,自然不知晓,天道早就不许长生了。
国师还想练出十炉长生丹,求个万年长生。
是的——
国师求的长生,就是一万年。
可他不知道,天道不许长生,早已断了天下绝大多数的长生路,哪怕他找到一条新的长生路,可也最多几百年上千年,就会被重新掐断。
吃一颗多活几百年,吃半颗多活几百年,十颗也只多活几百年。
区别或许有,不是很大。
宋游一时拿不准,狐妖只求半颗,究竟是不是这个原因。
“多谢足下。”
“交换而已,道长求到了阴间地府,我们求到了长生,又怎谈得上谢?”狐妖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小声了许多,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不过晚江在求长生时,常常思索一个问题。”
“请说。”
“道长你说,千年后的世间,又是哪朝哪代,那时候的世界,又是何种模样呢?”
“足下已经想到千年后了吗?”
“是啊。”女子说道,“其实不止人有文明,有史书,我们妖也有。只是妖与人记历史的方式不同。”
“人写历史大事,十年就能写一本书,百年就有一箩筐,千年就能堆出一间房子了,也许还不够。可在妖的历史中,千年也只有一本。”
女子说着微微一笑:
“以道长的性格,若来读妖的史书,我想道长一定会觉得十分有趣——在妖的史书中,时间跨度很大,晚江读的时候,只花了两天时间就看遍了几千年。据说一千多年前,人间贵族死了还要用活人殉葬,甚至天上的神灵也要用活人或人头祭祀,那时候无论是神还是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那时候世间的思想、文化,都与现在截然不同。
“有时想想,那时候与现在虽然都由皇帝统治,差得不太多,却与现在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于是晚江常常思索,几百千年后,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也许会比千年前到现在变化更大。”宋游说道。
“是么?”
“足下修成九尾后,可以自己去看。”
“自然。”女子眼中一片恍惚,“只是一想到那时的世界已然变得崭新,是个不同的朝代了,世间传唱着不同的诗歌音律,有不同的文化习惯,一想到自己要走到那个陌生的时代里去看那个世界,环视身边,却找不到一个故人,便有一种莫大的孤独。仿佛曾经晚江灵智初开时,独自走在空空荡荡的原野上。晚江至今仍还记得,那是个黄昏。”
“足下还有尾巴。”
“也是。”
女子微微一笑,与之行礼:“晚江自会守护此地,请道长离去吧。”
“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