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大耳与昌将军都是原本北方边军中的将领,生前便武艺高强,十分勇猛,军中斩首不知多少,化成鬼后,自然也都不凡。
封大耳最先成鬼,最先来此,本事高,资历深,加之常常不顾国师法令,出去吸食百姓牛羊马的精华血气,壮大自身,因此本领很高。不过这几名鬼都对这封大耳很不屑,也对他不听国师的话,为龟城惹来麻烦一事很不满。
昌将军在北边时战绩出色,比封大耳威信更高,不过他脾气暴躁,嗜杀成性,没有仗打,就常常欺凌鬼兵,因此也不讨这几只鬼的喜欢。
然而军中的规矩毕竟不同。
无论封大耳也好,昌将军也罢,都不是他们生前追随的将领。不过毕竟是将军,生前也有颇有威势,死后又同在这龟城安身,这几名鬼中除了这圆脸的鬼愿意说他们的事,其余鬼都不太愿说。
而这两鬼也不是都干坏事。
此处距离边境很近,十几年前塞北人大举南下,甚至一度跨过言州、进入禾州,打到了北风关门口,死在这里的人可不光是大晏人,也不光是大晏人才有资格变化成鬼,双方生前便是仇敌,死后更是在执念催促下,天然不对付。
龟城的鬼可容不得他们。
加之近两年来,塞北草原十八部再次往南用兵,听说便有妖鬼参与。此前常有小妖小鬼越过边境,一路南下,似是想去雪原,不少小鬼都是在通过这龟城附近的时候被拦下来的。
说起来实在复杂。
“先生……”
身着盔甲的鬼看向宋游,忐忑的说:“远安城就在前边了。”
“好。”
宋游差不多知道他们的意思。
这龟城确实无需谁来带路,就在这草原上边,沿着长城走便能走到,如此望去,也确实已经没有了大门,谁都可以进。想来这几只鬼是听说自己在禾原降妖除魔的事迹,心中畏怯且敬仰,这才带自己来,但即使自己说只是来涨涨见识,也仍难免与城中之鬼有些冲突,他们也怕别的鬼对他们有意见,觉得他们是叛徒之类的。
“诸位便带到这里吧,既然此地无门,是荒废的官家之地,在下自己进去就好。”
“那便依先生。”
身着盔甲的鬼这才拱手说道。
刚准备离去,又听这道人喊道:
“请等一下。”
“先生还有何吩咐?”
却只见这道人目不转睛的把他盯着:“听将军的口音,像是逸州人,看将军的样貌,又有些面熟,不知生前家住何方?高姓大名?”
这鬼看穿着应当是个校尉。
“回先生,小的生前家住逸都,姓唐名安。”校尉鬼回答。
“唐安……”
宋游已然露出了笑容。
回忆好像也被勾起了。
“是。”
校尉鬼一时却不知他是为何。
“将军有所不知。”宋游对他说道,“在下下山之前,便在逸州灵泉县修行,下山第一站便是逸都。”
“那……那便是有缘……”
校尉鬼想起他说的“有些面熟”,顿时有种类似活着时心一紧的感觉。
若非已无呼吸,呼吸怕也要一顿。
“将军可是有个弟弟?”
“吾弟名唤唐中!”
“将军与他长得挺像。”
“从小大家都这么说!”校尉鬼的语气有了些变化,“先生……先生曾在逸都见过吾弟?”
“见过。”
“吾弟可还安好?”
“在下离开逸都已是五年前,那时还挺好的。”
宋游想起了逸都的那名中年人,也想起了那妇人的残魂执念。
残魂常在院中唱曲起舞,曲声哀怨舞姿翩翩,以这种方式盼望着夫君的归来,是宋游在逸都最深刻的回忆了。
而那唐中虽然很想借助宋游之手将自家嫂子留下的残魂执念除去,再将兄嫂的院落收归己有,不过宋游没有如他所愿最后他似乎也放弃了。
至于这人如何……
人性复杂,千人千面,世事也复杂,宋游并不想过多评价。
“安好就好,安好就好。”
校尉鬼喃喃自语,像是失了魂。
这时却又听道人对他说:
“将军还有个娘子?”
“先生!先生也见过我家娘子?她怎么样了?这些年过得可好?我的死讯可有传回去?我死前已被提至翊麾校尉,他们可有拿到抚恤?”
“许是当年死的人太多了,似乎并无消息传回去。”宋游摇着头说道,“不过虽无音信,但令正一直在家中等你回去。”
“她……她还没有改嫁?”
“没有。”
“她还在等我?”
“在等。”宋游说,“痴痴地等。”
“……”
身着盔甲的校尉鬼顿时愣在原地。
若非鬼无泪,早已泪满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