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出自己的玄虚镜,一边打量玄虚镜,一边打量太阳神芒,心中盘算。
就在这时,雷俊念头微微一动,双瞳深处天通地彻法箓悄然流转。
他出了真一法坛洞天,然后向远方望去。
在那里,围绕天理和人间相通的虚空门户,激烈的大战再次爆发。
雷俊看了片刻后,眉头先微微皱起,然后又重新平复。
战况乍一看,对大唐方面,似有些不利。
楚修远年事已高,渐渐熬不过对面了?
虽然对面的顶尖高手同样是老人家,甚至可能比楚修远更年长。
但有天理山河气运加身的情况下,天理修士可以熬工龄熬成高手,年长的情况下并不会衰退。
不过叶炎、楚修远、楚羽等人早已了解相关情况。
按理说,不至于轻易就使自身陷入如此不利境地。
那么,是请君入瓮,诱敌深入之举?
暂时情形不明,雷俊也不多打听,只静心观察。
战况激烈,大唐修士的防线,在渐渐后退。
似有更多天理修士,从虚空门户杀出。
雷俊遥望远方,再观察片刻后,忽然目光一闪。
他发现一处地方反常。
在那里,不是大唐修士同天理修士交锋。
而是同样来自天理的人,一逃一追,一方追杀另外一方。
逃跑的人,看上去是个年轻书生,外观二十岁许左右。
不过雷俊观之,其真实年龄应该比外观来得大。
令雷俊感兴趣的是,这年轻人做书生打扮,一身修为却是道家底子,只是同大唐这边的道门传承有不小分别。
至于追杀他的人,倒是儒家理学修士。
双方在大海上一追一逃。
海上并不太平,尤其是天地灵气混乱暴虐的当下。
年轻人修为境界本就低于追击他的中年文士,再被海上风浪阻隔,终于渐渐被追上。
黑色的笔墨构成制义,将逃跑的年轻人困在一座荒岛上。
“小公子,随我回去,要我动手就不好了。”中年文士微笑。
那年轻人落地后,腿脚似有些不便,勉强站稳,听中年文士如此说,他不屑地笑笑:“回去干什么,再被打断两条腿,还是打断点别的什么?”
中年文士慢条斯理:“东翁自有分寸,他管教你,是因为小公子你做错了事,小公子你当谨记东翁教诲莫要再犯,以免他人议论东翁严苛,误解他的苦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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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打断他:“错事?什么错事?是他诬告外公家通贼,令外公家被抄,令娘亲郁郁而终,此后再拿我做眼中钉!
他要家声,强令我闭门读书,却又不准我开蒙理气修行,我学武就打断我腿,毁我肉身气血,完全断我上进之路,亦不准我接触其他修行门道。
他一边要养废我,一边又不想落旁人口实罢了!”
那中年文士面上笑容消失,表情严厉起来:“聂放,你嘴上越来越没规矩了,须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子议父,大不道!
莫说你身体发肤皆受之东翁,便是你这些年来吃穿用度,哪里不是东翁给予?”
聂放冷笑:“当年娘亲身故时,我便离家而走,便被他捉回,他是舐犊情深么?
他只是不愿有人拿我当说辞对他指指点点。
他要的是他自己的名声而已。”
中年文士:“东翁是为了你好,只是你不懂事,如今终于入了邪道,学那些妖道yín 祀的微末歪门伎俩,令伱聂家门第蒙羞。”
聂放冷冷说道:“我承认,我读书理气天赋平庸,便是他准我走读书人的道路修行,我也难成大器,但他连任何一点出头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学武可有所成,他就坏我肉身根基,我学道稍有收获,他便又要废我神魂。
他不杀我,又压着我,只想把我当牲畜一样关着养着。
为什么?因为他不想别人说他心虚,但我出头了,会让别人不断重提他当年做过的腌臜事!”
中年文士抬手,挥毫泼墨,衍化众多墨字打向聂放:
“你既然明白,何必知错犯错,令东翁为难?为了家丑不外扬,东翁用心何等良苦。
你若有孝心,更该体谅东翁,成全东翁名节,东翁平日里生活用度亦不会亏待你。
可聂放你却心生怨怼,行事大逆不道,有违孝悌,哎,我身为聂府西席,没能教好你,实是有负东翁所托。”
墨字飞打聂放。
聂放身体周围,亮起少许光辉,勉强躲避。
但众多墨字如暴雨一般又密又急。
那中年文士书写越来越快,飞出的墨字越来越多:“幸好,我如今还有机会弥补过错,擒你回去见东翁,你执迷不悟,我只好下手重些,叫你吃点苦头,这也是你咎由自取。”
聂放身体周围的光辉,化作流风浮云,托起他的身体上飞。
但却被遍布四方的墨迹压住,不得舒展。
“聂放,你以为你学些山野yín 祀的旁门左道,便能翻了天去?”
中年文士言道:“莫说东翁是你父亲,父为子纲,你一世都反不得东翁,便是我与你,亦有师生之义,师为徒纲,你同样反不得我,哪怕你误入歧途,但莫要忘了,读书人的学问才是学问!”
……你们,真是越来越让人绷不住了。
雷俊无声旁观。
此前不论是雷俊自己,还是方岳、法明和尚乃至于叶炎、楚修远等人,同天理修士之间交手,都属于内外之争。
今天雷俊头一次见到同出自天理之人的内部交锋模样。
不用那中年文士开口说,雷俊光是自己看,此刻也能看出些眉目。
虽然那名叫聂放的年轻人是修行道家路数,但他果然处处被人限制。
师生关系本身,就像是枷锁一样束缚在他身上。
那中年文士反而挥洒自如。
雷俊同聂放之间境界实力差距巨大,所以哪怕不看聂放同别人交手,只看眼下,也能看出聂放面对那中年文士的时候,攻防等各方面能力都大幅逊色于其正常水平。
反观那中年文士打聂放,不仅可以无视对方大部分攻击,他的墨字更是叫聂放不敢沾身。
沾上,会造成远比正常情况要严重的伤势。
如果双方没有师生关系,则交手起来纵使聂放境界实力有所不敌,至少不会这么短时间内就险象环生。
更甚者,雷俊能感知到,这两人的神魂之间,也存在交锋。
中年文士的意念念头,似乎在无形中影响聂放的神思。
如果不是聂放其人心志足够坚定,恐怕他会被中年文士压得完全不敢生出反抗的念头。
而眼下他虽然还能坚持,但等于平添一重负担。
可是,聂放并不是儒家理学修士。
那所谓的聂府西席先生,也不曾当真教过他儒家修行,只是让他如寻常人一般读书背书。
可拜师礼成,师徒名分早定的情况下,聂放对上他,便处处束手束脚。
雷俊看得出,并非聂府又或者这个中年文士在聂放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就算有,也不是他们做的。
而是,整个天理的理学修行法统。
果然,那里的理学修士能承载山河国运,与国同修,是源于整个道统。
说是一个群体、整体,或许都不那么贴切。
照雷俊的理解,应该说,是一个已经稳固的体系与系统。
当中人来人往,可能不断变化。
作为个体亦有死亡和滑落的可能,但体制整体不可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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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山河气运联系到每一个人的缘故,纵使理学之外的其他儒家修士或其他道统的传人,只要同天理气运相依,便也会被这个庞大的体系笼罩和影响。
聂放虽然逃出天理,来到大唐人间,但想要摆脱这一切,仍需大量努力和时间。
纲常已定。
并非仅仅下难违上,还有其他方方面面,都包涵其中。
或许天下大乱之际,再次群雄逐鹿,令山河更替,才可能打破这一切。
但雷俊隐约觉得,对方大势已成,纵使一时更迭,换了江山,未来这体系仍然会渐渐重聚,在新王朝复现。
想要将之砸烂,需要更庞大的势能,翻天覆地。
然而最终能否确定对方无法死灰复燃,都仍是未知之数。
雷俊承认,如此道统,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但他有点绷不住了。
哪怕他没有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
雷俊的视线从哪个中年文士转向聂放。
他没有立刻出手干预的动作。
因为他看出来那个在天理学习道家法门的青年,同样有几分独到之处。
“砰!”
果不其然,轰鸣声中,一个高大的身躯,突然从地底冲出,扑向那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一惊,躲避不及,只能以笔墨格制化作一道道如门槛栏杆般的网格防御,挡住那高大身影。
双方碰撞之下,中年文士倒飞出去,那高大身影则原地晃晃。
中年文士定睛细看,就见那高大身影,外观酷似人形,但通体发青,表面现斑斓之色。
赫然是一尊近丈高矮的铜人。
铜人身上隐约可见灵符闪动光辉,乃是受身在后方的聂放控制。
“你……你学的旁门左道,是偃师?!”
那中年文士先是惊讶,然后大怒:“你以为这样你就能忤逆师长?”
墨迹澎湃,当即化作漫天刀锋,劈向聂放。
聂放冷哼不语。
青铜机关人一击没能重创那中年文士,在聂放控制下第一时间便后退,帮聂放挡住众多墨色的刀锋。
对天理中的纲常,聂放体会远比寻常人深刻。
从他当年学道时起,每时每刻都在思索,如何才能反出樊笼。
他接触不到高明道统正法,就算接触到了,也会被理学纲常和山河气运压制。
唯一情况稍好的办法,就是寄法于外,而非自身血肉。
天可怜见,让他得到一些残缺的偃师术传承。
从法统特点上来说,这是他最希望得到的传承,所以哪怕其中可能存在残缺隐患,聂放也果断上手。
如今,终于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青铜机关人虽然受聂放控制,但受理学纲常压制明显比聂放本人要小。
只可惜他手头材料太有限,没能制成更强大的机关人,这时仍不足以战胜面前的中年文士。
聂放当机立断,由青铜机关人背着他,冲破墨迹樊笼,跃出荒岛,直接跳入大海中逃走。
逃入大唐人间,虽然也可能有很多未知的危险与困难,但他仍然认为值得。
过了今天这一关,他便可以慢慢研究如何摆脱师生纲常的压制。
更大难点在于血脉相连冥冥中自有感应的父子纲常。
但如今至少有了希望。
那中年文士则气得脸色铁青,连忙追上去。
不料那青铜人带着聂放遁入深海,叫他一时间难以追踪,只得悻悻返回,开始忧虑等回到天理,该如何跟聂府主人交待?
“不用交待。”雷俊挥挥手,那中年文士便彻底没了这方面烦恼。
他转头看向聂放消失的方向,面上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偃师。
这确实是此前预料外的惊喜。
大唐这方人间,历史上曾短暂出现过类似道统,但早已失传。
雷俊只在古籍文献上见过少许记载。
名为墨家的传承。
其中之一,便是机关术,又称机关道。
彼时,墨家以三脉传承着称:
刺客道,如今唯一还能见到痕迹的墨家传承,对后世武道修行有极为深远的影响,如今大唐武道与之关联颇深。
非攻道,传闻中精神与肉身修行并重,但已彻底失传,据记载外在斗法表现,同佛门持戒一脉修行相似。
然后便是机关道,但在大唐人间,同样早已失传。
不料现在看来,大明皇朝那方人间里,虽然有些道统消亡,但也有一些新的传承诞生。
聂放的青铜机关人还相对粗陋,是以雷俊一眼扫过去已明大概。
这应该是墨家和道家相融后诞生的一脉传承变种。
道家方面,外丹炼器派和符箓派传承兼而有之。
其本身相较于道家符箓派和炼器派,显得粗疏,但已经有完整道统和根底,只是聂放所学不全。
他应该不是正经拜师传度得法,而是自己机缘巧合下有些运气,得了道法残本。
这种情况下,能练出几分气象,攒出个家底来,其人在这方面天赋很高。
除了大周天玉以外,还有他自己的玄虚镜,以及新得到的太阳神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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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光烈焰下,随着雷俊不断祭炼,一道又一道符箓被他注入大周天玉和玄虚镜中。
然后,二宝被雷俊合炼成一体。
玄虚镜渐渐化作一道虚影,主动融入大周天玉内。
而大周天玉被越打磨越扁平,最后竟渐渐转为玉镜模样。
接下来,雷俊再加入太阳神芒。
这些仿佛没有实体,又如针般尖锐凌厉的光芒,被雷俊一根接一根封入玉镜内。
太阳神芒融入其中后,镜面更是开始大放金色毫光,刺眼夺目,仿佛太阳。
雷俊心念动处,玉镜上光芒顿时为之一敛。
玉镜本身,更是开始渐渐趋向透明。
而镜面中央,浮现同雷俊眼瞳深处一模一样的天通地彻法箓,二者交相辉映,同明同暗。
“可以称之为大周天法镜。”
雷俊微笑点头。
在他的设想中,这仍然不是终极形态。
但对应他当前修为实力和道法理解,已经初步达到目标。
自当初不断打磨下,此宝的祭炼终于可以告一段落,派上预期里的用场。
雷俊静下心来,又以自身法力不断温养这面大周天法镜。
然后,他出了真一法坛洞天,挥挥手,仿若透明的宝镜一路向上,升入云霄不见影踪,悬于高天之上。
这面宝镜并非只固定于一点不动,又或者完全随雷俊本人而动。
它巡航于天穹之上,周转宇宙虚空日月星光,以独属于自身的曼妙节奏和规律,穿梭天外。
但同时,又和雷俊本人保持感应和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