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为了敲打、杀鸡儆猴,做给那些敢站在苍家一列的人看,令他们知道站队苍家的下场。
他也的确是成功了,柳道州这一死,皇城的权贵没有一个再敢言说要为苍家求情。
就连相国穆文林,也没有了声音,这灵堂之上甚至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他连吊唁的胆子都没有了。
“这件事情,你和璞玉二人不要再管,只消等扬州来人之后,将老师的灵柩交给他们,一同运回扬州就好。”顾川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平静说道。
柳道州是扬州人,自然不会葬在司州皇城,待到柳家来了人之后,将他的棺椁迎回扬州再下葬,此为落叶归根。
盛贤欲言又止,终究是开口问道:“那师兄……你呢?”
“我?”顾川目光一凝,望向皇城方向,幽幽道:“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总要讨回一个公道才是!”
“师兄,是师兄回来了吗?”门外忽然传来卢璞玉的声音,他豁然推开门,望着里面的顾川和盛贤。
顾川看向他,叹了口气,他早已察觉这小子凑过来,在门外已经听了有一段时间,索性也没有避着他。
卢璞玉已经知晓眼前就是顾川,他大哭着走了过来,哽咽道:“师兄,一定要为老师讨回一个公道,我与你一同……一同去!”
“师弟!”盛贤泪复流,抓着他的肩膀,沉声道:“听师兄的话,不要使性子!”
“我没有使性子!”卢璞玉摇着头,哭着道:“若是明知老师死于非命,我却什么都不能做,那还能算是老师的学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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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知道吗,我再也听不到老师教训我了……”
他又哭的撕心裂肺,盛贤也很悲伤,顾川默然望着,叹道:“让他哭吧,哭出来会好些的。”
吊唁完,他便又赶了回去,老师身死,他这个做学生的,却连最后一眼都没有能看到,何其可悲。
“就这样疯狂吗?想给幼帝留下一份好基业,心狠到可以为此杀了大衍镇国柱石,连同牵扯其中的人也不放过,这样的王朝怎么能不灭亡,怎不会倾覆?”
顾川骑在马上,闭上眼仰着头,任由风迎面吹过。
还未入城,远远便看到一队披甲执戟的兵士,拱卫着一辆马车向着城门而去。
道路两边,早有玄衣卫驱赶路人,城门口的百姓望着那辆马车,皆是肃然的神情。
“是英国公,英国公从南越回来了!”
“英国公啊,如今南越已经平定许久,那里也当不需要他去镇守了,回来休息也好啊。”
“呵呵,有英国公在,咱们大衍一点儿不怕那些宵小!”
百姓们热议纷纷,马车很快入了城,顾川就一路跟在后面。
“你老丈人回来了。”
慕仙儿混在人群中靠了过来,她入城后便去了白莲教的据点,已经从长老那儿了解到了近日皇城发生的事情。
也总算明白,顾川叫她去给苍镇南传话的用意,原来是那皇帝要死了,想要解决苍镇南这个大患。
瞧着那明面上被兵士拱卫,实则是押解的马车,她不由得讥讽道:“不管是当官的,还是权贵,都是一样的趋利避害。”
“这样为国征战的将军,将要落得悲惨下场时,却无一人敢站出来说句话,呵呵……”
顾川瞥了她一眼,道:“你怎么知道,没有人站出来说话呢?”
就在他话音落下之际,那前行的披甲持戟兵士和玄衣卫就停了下来,前方被人挡住了去路。
“何人拦路?还不快让开!”后方的校尉怒喝道。
前方兵士来报,迟疑道:“是……是相国!”
“相国?!”校尉惊呼一声,脸色凝重的往前走去,就看到前方的路上,穆文林领着一群人,将去路拦住。
他没有穿着官袍,身着一袭素衣,校尉看着他,又看向他身后那群人,脸色骤然一变,认出这群人都是御史台那群言官。
校尉忙拱手行礼:“见过相国、诸位大人!”
穆文林没有与他说话,绕过他看向后方的马车,高声道:“老将军,这条路,有人陪你一起走!”
哗~车帘被掀开,苍镇南探出头来,如老农般沟壑横生的脸上满是无奈:“何必要趟这趟浑水?”
“已经有人先趟过,水清了不少。”穆文林笑着说道:“老将军且去,我等随后就来!”
他一抬手,身后的十多位御史台的官员退至两旁,一同让开路来。
见无人阻拦,那校尉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良久见穆文林真的没有了动作,他才挥了挥手:“走!”
苍镇南仰头望了望天,长叹一声,也不知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这群人。
待马车前行,穆文林等人便跟着前行的马车,往前走去,口中高呼:“臣有谏言,还望陛下纳谏!
伏以老将军忠心,为国征战,驱除蛮夷,平定叛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其英勇之姿,忠义之心,实为天下之士所共仰……”
他这一开口,身后的一众言官也跟着一同念了出来:“老将军之功,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若陛下不念其功,恐伤天下将士之心,亦令大衍百姓失望。
臣愿陛下深思熟虑,莫因一时之念,而忘老将军忠勇。
伏望陛下纳臣谏言,勿使功臣含冤,勿使将士心寒,勿使天下百姓失望!”
马车内,听着那一声声念诵的谏言,苍镇南忽的笑了起来,眼泪也笑出来了。
这事儿可不像是一个相国能做出来的啊,就像是那稚童一般,将一件事宣之于众,想逼得人不得不妥协一样。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穆文林想像柳道州一样,进宫面圣,为此即便是身死也无所谓。
可,老师死了,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不能再如此行事,那就只有最后一条路。
他可以死,但希望自己的死,能换来苍镇南活。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这样……顾川在后头看着,只觉得胸口被什么堵住了,老师如此,师兄穆文林如今也是如此。
“现在这样的局面,是不是有点超出你的掌控了?”慕仙儿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情,忍不住开口道。
“嗯。”顾川点了点头:“没有人能够将一件事情想的面面俱到,那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情,我不是神仙,所以也有想不到的时候,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你现在想怎么做?”慕仙儿问。
顾川微微沉吟:“还是依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老师的事情让他有些猝不及防,如今师兄穆文林的做法,也出乎预料。
在这一刻,顾川好像才恍然发觉,未来的事情好像并不完全会像他所预料的那样进行。
人心,也不会像初时揣摩的那样一成不变,这世上最难揣测的便是人心,也是他唯一拿捏不准的东西。
老师的死,是他自己的选择,如今穆文林以死谏言,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是,老师他没能救下来,如何能叫师兄再赴死?
“师兄!”
走在人群最前面的穆文林,恍惚间听到身侧传来一声呼唤,那声音有些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他未曾停下脚步,只是侧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个牵着马的白衣青年也看着他,青年身旁还有一个白衣女子和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少女。
穆文林眼中疑惑闪过,但紧接着又听那青年开口:“师兄,这件事情自有我去做,你何必要这般?”
是他,是顾川啊……穆文林倏然一笑,对那少年微微颔首,而后又回过头去,不再看他,只道:“你有你的路要走,我有我的路要走,若走的是一条路,又何须拦我?怎能半途而废,且叫我先把它走完再说!”
顾川再道:“死也无惧?”
“何惧之有?”穆文林大笑着:“有句话说的好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就该是我辈读书人做的事情,老师因此而死,我今亦如此,死又何妨!”
“只是……”
他语气一顿,再说道:“我这人好诗,若是能有一首诗就好了。”
顾川往前跟着,听到他这话愣了愣神,而后道:“墨浓纸淡笔香浅,近书斋、闻吟咏,傲骨嶙峋冲霄汉,绝无媚态,铸成铁砚,未许浮名换。
深闺静锁幽人院,旧日诗笺心血满,试问蹈海志何远,只须梅蕊,一枝傲立,早早酬君愿!”
穆文林脚步微顿,大笑着往前走去,高声诵念着刚得的诗:“傲骨嶙峋冲霄汉,绝无媚态,铸成铁砚,未许浮名换……”
“好!好啊!能得此诗,便是死也无憾了……”
顾川脚步停了下来,目送他离去。
慕仙儿看向他,问:“他是不是要死了?”
“不知道。”顾川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他之前的想法很好,苍镇南就算真的要被宇文元朔清算,那么他靠着自己的布局,也能将他救下。
这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情。
他可以允许中间出现一些意外,但柳道州和穆文林他们的选择是顾川没有料到的。
要做的事情更多了,要救的人好像也更多了。
忽的,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手心里多了一样东西。
顾川回头望去,阿竹就在身后,她开口道:“糖。”
“阿竹姑娘,糖你先收着。”顾川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对她道:“等事情做完了,我再吃。”
“好!”阿竹点了点头,目光望向人群拥挤而去的方向,目光中闪烁着微光,不知在想什么。
往前的事情有些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因为苍镇南,柳道州先生身死,穆文林竟率领一众御使台言官,当街宣读谏言。
往后的事情,也出乎意料,苍镇南不出意外的被押进了诏狱内,而带着言官门一路往皇宫去的穆文林,在半道上便已经被玄衣卫截了下来,他连带着那些言官,一起被当街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