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华辰似笑非笑:“臣崔华辰见过皇上。”
独孤晟也不理论,挥手让其他官员退下,只留下沈椒园,然后将那信扔在桌上,冷笑道:“崔家兄妹好智谋,好算计!一纸挟恩以报的故人书信,在死后还能呈到朕前!”
崔华辰看了眼那书信,不过一眼已看清楚上头所书,冰雪一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讶然,独孤晟紧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知他也不知崔皇后的布置,顺口讥道:“人都死了,还要利用到如此地步,果然算无遗策?你们没有心肝么?朕真想挖出你的心肝看看是什么做的!”
崔华辰淡淡道:“皇上将莫须有之罪加于崔家身上,往死去的皇后娘娘身上泼脏水,又是什么君子行为了?”
独孤晟:“神不知鬼不觉在浴桶上做出这般大手笔的布置,除了当时掌着六宫的皇后,朕想不出还能有谁做得到!这且不论,只说这书信,你们是怎么哄华澜写下这些的?你们就有那么大的自信朕会看他的信的面子上,饶过杀死他的凶手?”
崔华辰脸上终于微微显露了一丝困惑:“华澜?什么凶手?”
独孤晟看他神容冷淡,怒气更生:“他为崔家建功立业东征西战!最后却连祖坟都没有入!你们的宗谱上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写上!你猜我要怎么做,崔华辰?我会杀了你,然后把定北侯的爵位袭在他身上,给他过继个子嗣,让他有后人供着香火,而你崔家嫡系,将断子绝孙,从此再无香火!”
崔华辰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出现了一丝茫然之色:“你是在说谁……崔华澜?”
独孤晟看着崔华辰脸上茫然的表情,怒火熊熊燃烧,他冲上前直接揪住了崔华辰的衣襟:“你忘了他?你杀了他!燕子矶那一战他受了重伤,他的副将说你去探望他后便说伤重不治去世了!再没人看到过他,连尸体葬在何处都无人知晓!他怎么会死!他吃了我给他的大还丹,绝无可能会死!因为他碍着了你的地位是不是!他手下亲信数日内离奇失踪,不是打仗失踪了就是死了,李星望连夜投了我这里。你们崔家一直想要这天下!你怕他联合我扳倒你是不是?你杀了他……你杀了他!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还是废了双腿,输给了朕!输了这天下!”
崔华辰看他怒气汹涌,脸上含讥带诮:“李星望是这么对你说的是么,所以,你登基后一力打压崔家,甚至冷落皇后,是为了崔华澜报仇?”
独孤晟脸上涌上了痛楚的笑容:“不错,你们一力打压的私生子,朕偏偏要让他成为你们崔家的家主,等你死去,他就会上了你们的族谱,成为你们定北候这一支的家主……他到底葬在哪里,朕要厚葬他。”
崔华辰似乎想起了什么事,脸上带了凛然寒意,冷冷问道:“那么皇后的死,是你的报复?”
独孤晟面上涌起了怒气:“你把朕当成什么人?皇后不是一直用的你们崔家的医生柳焕么!她怎么死的你们应该最清楚不过了!朕也很想知道,皇后年纪轻轻,是怎么积劳成疾死的?”
崔华辰脸上恢复了平静:“与你无关么?”声音里带了一丝嘲讽。
独孤晟想起最后一次看到崔皇后的时候,脸上一丝脂粉都无,那与华澜相似的脸上苍白之极,唇色苍白,双眼似乎看到遥远的地方,人却是在微笑着,战乱年代聚少离多,却到底有一分患难与共的情分在,登基后他从未和她同床,到底对她是有些心虚的。
独孤晟胸中的怒气忽然散了些,将崔华辰的衣襟松了手,背着手站了起来。
崔华辰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独孤晟转过脸看他,崔华辰脸上依然有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其实我也很奇怪,皇后娘娘与你同床共枕这么多年,难道……你没发现皇后娘娘和崔华澜很相似么?”
独孤晟冷哼了一声:“既然是兄妹,自然是有些相像了。”
崔华辰道:“这几年,我一直以为你心里有数,只是没往外说,皇后娘娘自入宫后,也再也没有见过我,更没有只言片语给我,我一直以为,你和皇后娘娘感情很是不错,还专门等到皇后娘娘逝世了,才来找崔家的麻烦。”
独孤晟呆了呆,崔华辰继续道:“现在看来,只怕皇后娘娘一直受着冷落吧……但凡有过恩宠,或是略近身,怎么会一点都没发现?”
独孤晟问:“发现什么?”
崔华辰没有理会,脸上掠过了一丝哀伤,淡淡道:“皇后娘娘是死于旧伤复发,如今想来,应该还是心如死灰吧,背负在她身上的东西,委实多了些。”
独孤晟敏感问道:“旧伤?”
崔华辰有些嘲讽的笑着:“大还丹也不过是暂时续命,其实那样重的伤,到底是留下了后患,原本就是寿命不永的,便是散掉所有功力,好好的调养着,也活不过五十岁,更何况是心有死志……我也料不到她病发这么快,我总以为她得偿所愿,和你在一起,总该幸福安乐,能多活个十数年,也算不枉辛苦一场。”
独孤晟转过头:“你说什么大还丹?”
崔华辰淡淡道:“我父亲委实只有我和娘娘两个孩子,再无别人。皇后娘娘闺名是崔华仪,乳名却是兰儿,兰花的兰。”
仿佛一声惊雷从天上劈下,独孤晟艰难道:“你说什么?”
崔华辰依然一副平静的样子,娓娓道:“娘娘自幼就喜欢扮成男子出外行走,对外只说是崔家的二少爷,时间长了以讹传讹,别人也只说是崔将军的私生庶子,为了不玷污娘娘的闺誉,我们也没有否认,后来天下大乱,你是知道的,她领兵上很有一手,武艺也颇拿得出手,我爹也便将她当一名得力干将用着……因怕事情外露,对下边将士都只说是崔家二郎,因军中大部分时间都穿着盔甲,她领军作战,父亲和我再加以遮掩,消息还算掩得好。”
独孤晟忽然大吼起来:“你胡说!你明明一向和他不和!他那么怕你!皇后却和你感情甚笃!”
崔华辰淡淡道:“你若有个幼妹,自然也不喜她出去抛头露面,和将士们同卧同起,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忙碌,长兄如父,兰儿本就是我一手带大的,她怕我有什么奇怪。”
独孤晟脑袋里隆隆作响,几乎不能相信,崔华辰却继续道:“后来和你们成了婚,却根本没有圆房你就出征,把她留在了松川。之后战事紧张,崔家人丁稀少,折损多,可信的少,特别是我父亲死后……崔家几乎无可信之将,她千里奔丧回来,只得又捡起了这身份东征西战,却只能对你们紧紧瞒着。可笑的是她行军中多次和你会军,你却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到燕子矶那次,她自作主张出兵,为了救你差点死掉,当时大势已定,正合退隐,我便索性顺其自然的让崔华澜这个身份死去,让她恢复身份回你家,独孤家百年世家,礼节上讲究得很,我三令五申让她收了那些跳脱的性子,更不许泄露曾扮成男将这个事情,否则要让独孤家和朝臣们看不起,到你做了皇帝,她身为皇后,更要谨言慎行,然而我一直以为,夫妻之间,到底还是瞒不过你的,没想到,直到今日,你居然都还蒙在鼓里……只要一夜你就能发现她身上的旧伤了,只能说,你根本连碰都没有碰过她……”
独孤晟喃喃自语:“我不信!你胡说!我不信!华澜怎么可能是女子!他与我生死之交……他……”他喘息起来,种种昔日情状飞快掠过,那驰骋千军,横枪而立,万夫莫敌的英姿,那领兵遣将排兵布阵时的老辣熟练,饮马埋灶、扎营歇宿时他们比武斗马赛射,总是互有胜负,那双纯净通透如同琥珀般的双眸,微笑的时候像是能融化冰雪,即使再疲惫,再处于劣势也永远不屈不挠充满自信……怎么会是女子!他感觉到呼吸似乎在一寸寸被抽离,身体开始站不住。
崔华辰淡淡给了最后一击:“崔华澜和娘娘,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你仔细想想就该知道了——不管是崔华澜也好,崔华仪也好,反正……都已经死了,皇上何必还要纠缠这些呢?”
牢里死寂一片,空气凝重而粘窒,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独孤晟呆呆地向后退了几步,木然重复道:“都已经死了?”
崔华辰淡淡道:“不错,作为开国元后葬在皇家陵寝内,无上荣光,若是皇上只是想要厚葬崔华澜的话,您早就已经做到了,不必再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