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笑着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只觉得酸苦辣涩甘,五味俱有,却不难喝,味道醇厚而涤荡,一层一层涌上来,仿佛过去的回忆渐渐呈现,惆怅而茫然。阿蘅晃着酒,眼睛眯了起来,在这灯光昏暗的小酒馆里,任压抑在时光深处的回忆弥漫了上来,破碎山河、漫长征程中,那些依恋和崇拜、缱绻和别离、压抑和释放、热情和酸楚,纠纠缠缠、翻翻滚滚。
段英一直在替她斟酒:“这酒,名叫浮生若梦。”
阿蘅笑了起来:“好一个浮生若梦,你年纪轻轻,倒有些意思。”
段英只是笑,人长得好看到底占些便宜,阿蘅明知他如此巧的在这里出现,应有所图,却为这酒这容色都慑了慑,到底生不出恶感来,几杯酒下去,后劲渐渐上来,便笑道:“我知你目的,你来大寰做质子,家里只怕不太安稳,所以若是能接近我甚至娶了我,自然是大大的有利于将来你回去继承王位。”
段英仍然笑,阿蘅点点头:“你和三郎他们确实不一样,你年纪小小,去家离国,想必经历不少,也难怪能调出这样的酒来。”
段英自己饮了一杯:“我从前也以为公主长于深宫,单纯无忧,却料不到,公主是这个样子的。”
阿蘅微微一笑:“什么样子?”
段英笑了起来:“公主年纪比我还小,却说我年纪小,满眼都是故事,你说是什么样子?”
阿蘅掌不住笑了:“倒似个老妖了。”
段英笑着倒酒:“公主和顾三郎不是一路人,公主想归于平静,然而公主自己就是个精彩多姿的人,顾家小儿,不过是白纸水墨,经不起公主浓墨重彩。”
阿蘅点了点他:“也许我偏偏就喜欢那一份烟云掩映,平淡天真呢?”
段英笑了:“绚烂之后的平淡,与初始的空白素淡,那是不一样的。”
阿蘅哈哈大笑,一边手持筷子敲了敲碗道:“岂可无乐。”
段英动了动,居然从腰边拿了只埙出来,呜呜地吹了起来,居然丝毫没有悲音,辽阔开朗,令人心胸涤荡,阿蘅按着拍子又喝了几杯,欣然道:“倒是个有些心胸的,将来必能有一番大业。”
段英双眼弯了起来,显是极为高兴,阿蘅又痛饮了几杯,待他一曲毕了,才站了起来道:“先回宫了,来日有机会再聊。”段英笑道:“不是求一醉么?”
阿蘅伸出根指头摆了摆:“其实酒最痛快还是将醉未醉,兴致还在,酒还有,人还在。”
段英抬了眼去看灯下醺醺然的公主,色如春花,她一双潋滟眼睛看的,并不是他,而是遥远的什么地方曾与她对饮的人,他笑了:“恭送公主,公主下次若是要找小的,遣人去质子府相召便可,在下一定奉陪。”
阿蘅点点头,兴尽而返,登车便走,并不眷恋,只有段英站在门口目送车子走远,双眼亮得惊人。
回宫后李星望踌躇了许久不知该不该将公主见了段英的事上报,然而想到崔华辰说的话,难道当真是公主救了自己?公主如何知道自己被崔华辰抓了?
他想了许久,还是决定暂时先不报,反正公主也平安回宫了,也不知为何,公主身上那种凛然的威压,让他有种自然而然不敢违抗的感觉。
之后阿蘅却又有几天乖乖呆在了宫里,无他,只是因为隆福太后果真忙着给她选伴读起来。
阿蘅可无可不无,只让隆福太后选便是了,隆福太后无奈,阿蘅只是笑道:“母后锐眼如炬,看人是最准的,不管选什么人定是妥当的。”
隆福太后心里喜悦,带了几个妃子一同参详,精挑细选了四个来见阿蘅,其中一个却正是永乐侯家的嫡女,顾微,另外三个则分别是礼部尚书黎兴洛的女儿黎珑、穆离书将军的嫡女穆婉玉、翰林院大学士席思源的嫡女席霏,清流权臣武将皆有,性格上天真活泼、端庄安静兼收,又有擅书的擅骑射的,安排不可谓不精心,阿蘅看着这名单也是暗叹,隆福太后的确是个一点都不简单的女人,表面上看她如今一心只礼佛诸事不管,闲了只和阿蘅聊天解闷,其实其胸中的大智大慧,不是一般女人比得上的,从前崔华仪虽然和独孤晟只维持着面上的和谐,私底下针锋相对,却绕开了隆福太后和长公主,从来没有将战火烧到她们身上,也是因为隆福太后着实是个可敬可畏的长辈,大概也因为此,独孤晟从来也没有撕破面上那一层薄纱,和她依然扮演着帝后恩爱的大戏。
阿蘅和四个伴读见了面,自是各自赏了见面礼,她随和亲切,人又生得好,几个伴读一见之下暗暗叹服,顾微心中也暗自为哥哥喜悦不提,对阿蘅愈发亲近喜欢。而御书房那边也收拾了公主上课的地方来,精心安排了大儒、女官以及琴棋书画的名师来授课,每日上午上课,五日一休,阿蘅被拘着倒有些气闷起来,天渐渐暖起来,草长花发,阿蘅心里又有些动起来,开始想着往宫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