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行不过半日,柳眉已吐得面无人色,单管家也好不着哪儿去,胥姜便找了一处林荫石泉,让大家下马歇息。
“给。”她用水沾湿了手帕,给柳眉擦脸消暑,随后又去拿碗取水。
单管家在凉石上歇了半晌,才缓过脸色,几名侍卫常年操练,倒是无碍,此刻在一旁的小泉边饮水、洗脸,有说有笑。
胥姜拿碗去了上游,接了清澈幽凉的山泉,分给单管家和柳眉后,自己才去掬水解渴、净手、洗脸。
泉水清透凉爽,霎时将一身暑热驱散大半,胥姜又去车里拿了包山楂糕分给单管家和柳眉,又拿了两包栗子酥让护卫们分食。
这些糕点都是楼夫人准备的,虽味道好,却不宜久存,早些装进肚子,免得发酸变味,白白糟蹋好东西和楼夫人一片心意。
她自己也拿了一包莲子酥,就着山泉,一气吃的大半。
柳眉坐到她身旁,胥姜见她手中山楂糕不见少,便问:“是不爱吃这个么?要不要用些莲子酥?”
柳眉摇头,“不用,都给娘子吃,我没胃口。”
胥姜接过她手中山楂糕,递了一块莲子酥给她,说道:“无论如何也该吃些,路途还长,不吃顶不住的。”
柳眉叹了口气,只好接了。
“这人真是没用。”她硬生生咽下半块酥,对胥姜歉疚道:“本是跟出来照顾娘子的,眼下却还要娘子来照顾。”
胥姜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只是还不习惯,等过两日习惯了就好了。”也是难为她了,她跟着楼夫人,过惯了清净安稳日子,哪遭过这等罪。
“原先羡慕娘子四处游历,自由自在得跟神仙似的,可如今自己跟着跑,才发觉这神仙日子也不是这么好过的。”
胥姜噗嗤一笑,随即道:“你眼下这般埋怨,往后回想起来,还得念念不忘呢。”
柳眉不信,“有甚好念的?”
“念这一路的山水,念这一路的人事,念这一路的见闻,甚至念这一路的劳苦。”林下风过,吹得胥姜舒服得眯起眼,“待你走过这偌大山河,再回后宅,便知这片刻林泉闲情,这一把野风之珍贵。”
柳眉听得怔神,心在这一刻仿佛静下来了。
一旁的单管家幽幽叹气道:“老奴活了大半辈子,却是在此刻才得尝人世真味。”
胥姜望去,见他满脸舒心,又觉出他言语里的遗憾,便笑道:“单伯,咱们出门在外,就别再拘泥于府里规矩。论年纪您是长者,对咱们以长辈自居也是该的,往后便别再自称为奴了。”
单伯异道:“这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论理我也不是你主子,柳娘子和侍卫兄弟们在府里还受您管束,哪里使不得?”见单伯神色松动,胥姜又道:“况且出门在外,咱们都需要相互照拂,按叔伯兄妹相称更为亲近,便是与人打交道,见是一家子,也更容易处。”
“这……”
见单伯不好答应,胥姜便抚掌道:“就这么说定了。”
单伯慈和一笑,“那便听胥娘子的吧。”
“单伯往后同伯母一样,唤我阿姜便可。”说完,胥姜又拉着柳眉道:“往后咱们也以姐妹相称,你比我年长,我就唤你眉姐,你可唤我作阿姜,也可唤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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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眉在外没什么主意,自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胥姜与四名护卫也打了招呼,护卫见单伯和柳眉都应了,也就放开的应了。
歇息够了,胥姜招呼众人道:“再洗把脸,饮马启程吧。”
“好嘞。”侍卫们纷纷舀水饮马,随后将单伯扶上车。
胥姜也扶着柳眉上车,当众人都就位,只听得前方领头那名侍卫抽马吆喝了一声,马车便冲出林荫,驶入摇荡的日光之中。
虽然胥姜方才一番话说得人心悦,可启程后不久,柳眉与单伯,依旧是该晕的晕,该吐的吐。
唉,这二位还有日子熬呢,都是她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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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廷,老道献丹后,圣人照例让人宣颍王进宫一同用膳,可今日颍王却姗姗来迟。
圣人见其神色萎靡,便关切道:“皇弟这是怎么了?瞧着精神不大好。”
颍王拜见后答道:“多谢皇兄记挂,只是这几日受了热毒,心头有些燥热,寝食不大安宁,歇息一阵便好了。”
“可有请大夫看过了?”
“府里大夫诊治过了,开了清火安神的药,说是调理几日便可大好。”说完他又告罪,“是臣弟不善,让皇兄忧心了,皇兄圣体本就……”
他抬头窥视龙颜,只见圣人面色红润,目光清明,那句‘圣体本就不愈’便断了半句在嘴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许久,他才改口道:“皇兄这几日气色见好,真是可喜可贺。”
圣人夸赞道:“多亏你举荐的道长,此人果真有些手段,所献金丹真乃神物也,朕服用之后,只觉身子轻快,寝食也越发安然。”他鼓起臂膀捏了捏,得意道:“连体格也强健了。”
颍王心头大惑,面上却一派欢喜,“皇兄龙体大安,臣弟也就放心了。”
圣人将他抓到身旁,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都是你的功劳,来,今日皇兄特地让御厨做了个新菜样,叫什么……浑什么。”
“浑羊殁忽。”一旁的内侍笑着接话。
“对对对,就是这浑羊殁忽。”圣人朝内侍招手,“说说这菜来历。”
内侍拱手上前,轻言慢语道:“这浑羊殁忽,原是塞北异族之佳肴,后来北地被我朝收服,便被纳入行军宴。因其味美、珍贵,在军中颇有些名声。咱们宫里的大厨搜其食单,加以改良,去其粗拙,精细烹饪,这才得以敬呈陛下。”
圣人听罢直摇头,“听听,要吃这道菜竟还要从收服边关不臣之异族起头,真真是煞费苦心。”随即又问,“这菜是个什么章法?”
“陛下且听奴婢慢慢儿道来。这菜呀得先取上等大鹅一只,除净其皮毛内脏,用肥瘦相间之豚肉与米酒腌制,填入鹅腹。然后将鹅塞进整羊之中缝合,加以文火炙烤,待这羊肉销骨脆,便是火候到了。最后将鹅剖出,弃羊而食鹅便是了。”
内侍笑得犹如佛陀,说的却是杀伐之言,听得颍王不寒而栗。
可他再看向圣人,却见他只是满脸好奇,神色并无异样。
“竟这般琐碎费时。”圣人感叹,随后催促道:“赶紧将那鹅呈上来给朕瞧一瞧。”
“是。”内侍举手一拍,不一会儿,两名宫人便合力端进来一只木托,木托上跪趴着一只油黄鲜嫩的鹅。
宫人将鹅摆在圣人与颍王面前,颍王盯着那只鹅,不知为何,竟觉得胸中翻腾,几欲呕吐。
圣人对内侍吩咐,“还不快伺候皇弟用膳。”
内侍应了声“是”,随即让宫人端来水净手,用匕首替颍王卸下一只鹅腿来。
“殿下,请用。”
颍王看向圣人,圣人期待地望着他,说道:“你先替皇兄尝尝味道。”
颍王笑了笑,随即拿起鹅腿啃了一口。
鹅腿鲜嫩多汁,可那肥油流进喉咙,便让他再压不住那份恶心,冲出殿外,狂吐起来。
圣人听着外头的呕吐声,不禁皱起眉头。
“唉,真是辜负了御厨这一番好心思。”
内侍叹道:“谁说不是呢。”
圣人支着下巴,懒懒拂手,“去瞧瞧,别吐出毛病,若不大好,便宣那老道过来,给颍王好生诊治诊治。”
随即他拿起匕首往那跪趴地缺腿大鹅上一插,略带几分冷意地道:“朕倒要瞧瞧他能不能诊出朕这至亲皇弟,得的是什么毛病。”
内侍弯了弯眼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