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姜垂下目光,讥讽道:“这也算还你个人情,感谢你对师父和我的‘照拂’,让你从胥昊身上,找一找做主人的威风,从此翻身做人。”
“主人?”他做胥四的主人?胥十二心头鼓动。
“你若脱籍,便是良民,他如今是贱籍,你自然能买下他,做他的主人。”
胥十二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胥姜语气带着一丝冷怨,“因为我不想他好过,也不想你好过,更不想再看到你们。人既是你带来的,那便由你带着他,一起给我滚出京城。”
胥十二被她的话刺得一哆嗦,“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替我赎身,我就带着他离开京城。”
想着胥四平日对自己的欺压打骂还有折磨,胥十二就又怨又恨,即便知道胥姜这么做是为了报复,可他无法不动心,况且他也没有选择。
“便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以将她的下落告诉我了。”
胥十二瑟缩道:“等拿到籍书后,再告诉你。”这是他唯一的筹码,他不能再被胥姜诈出去,无论她说得多么好听。
巡卫听了又想抽他。
“好。明日我带银子来赎你。”胥姜从唇齿间辗出几个字,“你等着。”
说完,她朝巡卫行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走出庑房院子,胥姜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随后爬起来,脸色惨白的朝外走去。
她脑中一片混沌,每落一脚便犹如陷入泥潭,难以前行。
可她依旧前行,只能前行。
护卫见她出来,忙牵着驴迎上来,见她满脸冷汗,面色青白,顿时一惊,忙问:“东家,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好?要不要去医馆?”
胥姜摇摇头,扯出一抹笑容,“我没事。”
巡卫追了出来,喊道:“胥娘子!”
胥姜转身,问道:“差爷可还有事?”
“没有。”他追出来只是想看看胥姜如何了,“你……还好吧?”
“我还好。”
脸白成这样,怎么可能好?
巡卫招来一旁的护卫,对他说道:“将胥娘子送回去,好好歇一歇。”
护卫拱手应了。
“让您操心了。”胥姜本欲作辞,却忽从白茫茫的脑海里逮住一件事,对巡卫道:“胥昊发卖之事,还请您帮我向主簿禀明,便说请他将人留一留,待我明日带齐银子,再来赎买。”
“你放心,便是你不说,我也会替你将人留下。”
“有劳了。”
看着胥姜骑驴远去,巡卫不禁叹气,“若是大人在看了今日这遭,还不知得气成什么样。”
这可是万年铁树上开的一朵花呀,怎看得了她受这般委屈。
————虚实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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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姜坐在驴背上,眼前是平直的街道,耳边是喧哗的市声,脑中却是一片浓雾。
胥十二道的那些前尘,好似隔在千山万水后,又似默默潜伏在她血脉中。
她眼前掠过曾经在老宅、书局,与胥渊相伴的每一日、每一刻,在此时被另一种光辉包裹。
父亲。
她默默叫着这个称呼,心却犹如被利剑穿刺,疼得她弯腰伏在了驴背上。
她的父亲已经死了。
忽地,楼敬那夜的话如警钟鸣响。
无论是师父,还是父亲,胥渊就只是胥渊,他已经死了,人不能复生,亦不能复死。
她又想起师父回光返照时安逸的神态,想起他叫自己给他烙爱吃的饼,他们就像往常那样,安静祥和的吃完一顿饭。
他们早已是师徒,是fù_nǚ 了。
胥渊给她留下的遗书里说:生死气化,顺之自然。
他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儿,可又如何,他大限将至,多一重身份,不过是给她多一层枷锁,加深她的痛苦。
她才十四,不过是棵刚出头的幼苗,如何能经受这般沉重的打击。
至少让她缓一缓,等她长大成人,那么即便她有朝一日知道真相,虽然伤心,却依旧能承受。
人死万事休,他死是解脱,可活人还得继续在苦难里挣扎。对这个自小教养大的徒弟,死前得来的女儿,他终归不舍,终归心疼,才留下这两句话劝她。
知女莫若父,知父莫若女。
胥姜在这一刻,才真正领悟了他那两句话的含义,也真正看清和直面了他深晦如渊、静默如山的爱。
她伏在驴背上无声恸哭,驴放慢脚步,任由她的眼泪浸湿毛发,安安静静地驮着她,走回书肆,走回他们的窝。
过坊门后,行不远便是槐柳巷,行至巷口,护卫落地,去替胥姜牵驴。
他路上见胥姜伏在驴背上,以为她是身子不舒服,可靠近查看,却听到了压抑地啜泣声。
他不好问也不好劝,便挡在了她旁边,默默送她回来。
“东家,咱们到了。”他低唤一声,胥姜却没应。
“东家?”他又喊了两声,胥姜却仍旧没动,他心头一惊,忙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一拍,却将胥姜从驴背上拍了下来。
“东家!”他忙推开驴去扶胥姜,却见她脸色煞白,双目紧闭,“东家!东家!你醒醒!”
见胥姜没反应,忙朝附近米铺里的伙计喊了一声,米铺伙计忙跑过来帮忙。树下的另一名护卫听见这边动静,也赶紧朝这头跑,边跑边朝书肆喊梁墨。
梁墨和茵茵听到喊声都出来了,二人见胥姜躺在地上,顿时大骇,连忙冲了过来。
茵茵扑到胥姜身边,被她苍白的脸色吓出了眼泪,哭喊道:“胥姐姐,你怎么了!”
胥姜已不省人事。
梁墨赶紧让众人将胥姜扶进书肆,交代茵茵替她喂水扇风后,拔腿就朝千金坊跑。
途中遇到汪掌柜送粮归来,听他说胥姜昏倒,忙驾车倒回千金坊,同梁墨一起劫了陈大夫,就往槐柳巷赶。
可怜陈大夫被颠得差点去掉半条老命。
几人回到书肆,汪掌柜和梁墨架着陈大夫的胳膊,几乎是将他举进屋的。陈大夫进屋见胥姜面无血色的躺在木榻上,也顾不得骂,赶紧上前诊治。
陈大夫抽出针扎在胥姜人中和虎口,半盏茶功夫后,胥姜才终于缓过气来,睁开了眼睛。
众人见状,皆松了口气。
汪掌柜忙问道:“陈大夫,我妹子怎么样了?”
“急火攻心外加中暑。”陈大夫发髻都被颠散了,他没好气地驱散众人,“都散开些,让她透透气,别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