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奏道:“今日林司业告知臣,周家似有动作。他们欲翻一桩案子,同言官们里应外合,重施先前纠察冤假错案之计。估摸着是想绊住林司业与大理寺。”
周家想翻的不是这桩小案子,而是吏部尚书、户部尚书,还有周淮的案子。这几桩案子都是楼云春办的,只是楼云春此人滴水不漏,难有把柄,如今好容易逮住一个与他有关的,自然不会放手。
何况这涉案之人与林噙年与国子监还关系匪浅,若事成了,少不得泼他一盆脏水。
圣人好奇道:“这件事与大理寺和林司业又有何干系?”
太傅道:“这涉案之人是林司业义女,也是楼少卿之未婚妻子。”
“哦——”圣人恍然大悟,楼云春竟还有未婚妻?随后又想起楼云春曾向他求了个恩典,那恩典就是给一名女子求的,便问道:“可是发现乐游河淤堵那名女子?朕记得姓胥,开书肆的,如今归国子监管。”
尚书令点头,“是她,胥姜。”随后看向御案上的那套书,说道:“她也正是这套《文脉溯源》撰者胥渊的徒弟,这套书就是她献的。”
“当真?”圣人感叹道:“想必是位非同寻常之女子。”
眼见两人要将话头扯远,太傅继续道:“此事已由万年县县令压下了,并未发作,只是这周家可不能再留了。”
尚书令赞同道:“当初陛下迫于士族盘根错节的势力,不好重罚周淮,如今既已撕开这表明平和,那咱们也不用容情。”
况且周家与颖王走得太近,这次圣人小暑落水,便有他们的影子,只是他们手脚干净,没留下实据,抓不着把柄,否则早就一锅端了。
“那就趁此时机一并料理了吧。”圣人顿了顿,问道:“柳园那边可有动静?”
上次乐游河洪水,楼云春前去查看时,发现柳司珍采石造的,并非普通园子,河西节度使截住那批运往北庭的那箱珠宝,经核实便是出自柳园。
后经刑部抽丝剥茧,才查出这些金银珠宝都是用于购买兵器所用,而柳司珍等人扩建柳园,便是为再造一个兵器库。
尚书令道:“柳司珍如今被扣押在刑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继续让人盯着。”柳园真正的当家,不是柳司珍这只虾米,如今他‘病入膏肓’有些人坐不住了,自会露出马脚,“柳司珍的案子让刑部也先拖着,别忙着结案,过后再一并清算。”
“是。”尚书令欣慰的看着圣人,经这一遭,他做事果断不少,也更稳重了。
两人又向圣人呈报其它朝事,直到晌午才离去。
待二人告退后,圣人又拿起那套《文脉溯源》来读。读到一半,唤来内侍,让他将歙州进贡的一套文房四宝,送去楼家赏给胥姜,以嘉奖她献书有功。
“切记不要声张。”
“是。”
内侍领命后便吩咐人去办了。
圣人顶着一对熬出来的乌眼,对着胥渊的书拍案夸道:“好书啊,好书!”
县衙牢房,胥四与胥五大眼瞪小眼,许久才开口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咱们里应外合,你们在里头翻供,我在外头鸣冤么?怎么连我也一道抓进来了?”
胥五支支吾吾道:“我……被关在这儿,哪里会知道?”
见他一脸心虚,胥四便知其中有鬼,随后将胥十二揪过来,审道:“你说!”
胥十二仄神躲了躲,没躲过,也知道瞒不过他,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便干脆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胥四听完后,差点气个仰倒,他狠狠给了胥十二一拳,随后又冲过去将胥五按在墙上,提着领子怒气冲天地质问:“我是你哥,你竟敢卖我!”
“这……这怎么叫卖呢?这是在救你,你知不知道那吴掌事干的什么勾当?”说着胥五压低声音道:“他们干的是抄家灭族掉脑袋的勾当,你就算拿到胥姜的钱,怕是也没命花。”
“蠢货!那野种说什么你都信?以她的脾气,她忍气吞声跟你们求和,将你们赎出去,你以为就有什么好果子吃?届时你们被捏在她手中,还不是像面团似的任由她揉捏!”
“再如何也比掉脑袋强,况且,我也不想再呆在这监狱了,更不想再去挖河道。四哥,你知道咱们挖河道挖到了谁的尸首吗?冯杪!”
“冯杪?”他不是死在青雀园的么?
“你没见他那模样,尸首都泡肿发臭了,脖子上两个洞,仵作验尸,说是被人拿匕首捅穿脖子流干血而死。”想起冯杪的死状,胥五便打了个哆嗦,“我听说他是跟你在一起的四哥,他就这么死了,你难道就不怕?”
胥四想起冯杪曾让他一起去监视什么人,自己当时不想与那青雀园的人裹得太深而拒绝了,也正是那次分开后,冯杪便死了。
他不禁也打了个寒颤,若当时自己同他一起去了,不也一命呜呼了?
可他依旧嘴硬道:“他死不死关我什么事?倒是你,我想方设法地想将你们捞出去,可你们转头却伙同外人来算计我,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胥五有些不服气,“是你让我先去探胥姜的口风,结果见她不好对付,自己先跑了,如今倒来怪我?要说算计,谁又能算计得过你?这些日子,你在外头逍遥快活,咱们去挖臭水沟,我又找谁说理去?”
“你!”胥四理屈,一时无言。
胥五继续道:“四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如何对我,我自如何对你。咱们家只有一个六叔,讲道德仁义,可他最后得了什么结果,我们都看见了,我可不想像他那样。”
胥四没忍住,终究还是动手打了胥五。
胥十二躲在一旁不敢吱声,胥四就是一条狗,赌狗,疯狗,逮谁咬谁。好在他就要解脱了,只要离开这牢房,他便再不用受胥四奴役驱使。
只要他离开牢房,他就能以手中筹码,与胥姜做一个交易,在她手中脱去贱籍,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胥五起先还让着胥四,可见他越打越来劲,心头也搓出火来,还手与他扭打在一起。
周围的犯人见状,不由得起哄、嚎叫,守在外头的狱卒听见动静进来,立着看了半晌,才踹了踹牢门喝止他们。
见两人不听招呼,便冲胥十二吼道:“你是死人啊,不知道拉一把?”
胥十二这才上前去拉架,可他不敢拉胥四,只好去拉胥五。
他这一动作,让胥四占了上风,再一见他又越发来气,索性将他一起按着打。
胥十二被打得痛了,想着自己马上要出狱,心头也有了底气,便将长久压抑的屈辱和火气都泄了出来,开始反抗胥四。
胥四见这个贱奴竟敢还手,更是火冒三丈,下手越发重了。
可胥五和胥十二毕竟两个人,三人你来我往,扭打半晌,最后以胥四被二人压在地上而告终。
胥十二从地上摸起一块松动的石砖,眼里燃烧着浑浊的怒火,随后举起它,狠狠地砸在了胥四头上。
胥四闷叫了一声,不动了。
众人都呆了,随后又有犯人欢呼道:“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狱卒忙开门冲进去,推开二人查看。
还好,还有气。
正在此时,两名衙役走了进来,对胥五和胥十二道:“赎你们的人来了,跟我们走吧。”
胥五和胥十二忙不迭地钻出牢房,跟着两名衙役走了。
两人直走到门口,也没回过一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