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淙也忙拜道:“臣任凭处置,且愿意将功折罪,以换妻女平安。”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圣人舒了一口气,心头郁结之气总算疏散了些,“那朕便拭目以待。”
隔天上朝,朝臣们个个萎靡不振,哈欠连天,看来抄经书果然静心。
圣人倒是精神勃发,红光满面。
“众卿可有奏?”
“臣……”王尚书咽下一个哈欠,艰难道:“有奏。”
“臣有奏!”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盖过王尚书的声音,他抬头一看,正是林噙年。
圣人抬手,“准。”
林噙年将手中奏折上呈,虽奏折一起的,还有一篇文章,交给内侍,随后跪叩道:“陛下,臣代被拐子拐卖之孤儿陆稹,上呈请罪书。”
“请罪书?拿来朕瞧瞧。”圣人朝内侍招手催促,内侍疾步上前,将奏折与请罪书呈给圣人。
奏折上是林噙年表呈陆稹与拐子一案的关联,行文简明扼要,一眼扫尽,便将来龙去脉了解个透彻。
再看请罪书 ,字迹尚稚嫩,却已成章法,且结构、笔锋,显然带有内殿里挂的那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仿迹。
再读内容,圣人却是一愣。
他读完后,久久不语,随后在朝臣中点了一人,命令道:“洛尚书,你来将这封请罪书读给众卿听听。”
“臣遵旨。”户部尚书有些莫明,却仍上前接过请罪书宣读了起来:
“拜圣人敬安:小儿陆稹,时年九岁,向圣人告罪。
黄河大水,父母尽殁,宗祠尽毁,乡里尽失,稹独自偷生,其为不孝之罪一也。
轻信拐子,被其蒙骗,见其拐带良民,污杀人命,曝尸于野,稹未能解救,其为不仁之罪二也。
稹随拐子入京,寻机逃生,惊扰官府,令人不安,其不敬上官之罪三也。
稹为求公道,以告亡灵,累及上官,重判拐子,令上官获罪,其为不义之罪四也……”
户部尚书读不下去了。
圣人问道:“怎么不继续了?读啊。”
户部尚书继续读道:“综上所言,上官无罪,罪在小儿,还请圣人责罚,陆稹……泣拜。”
“上官无罪,罪在小儿。”圣人眼底含冰,对众臣道:“众卿对此有何见解?”
众臣寂寂无言。
半晌后,刘延年愤道:“何罪之有?”
刑部尚书附和道:“上官和小儿若有罪,那拐子呢?拐子难不成还有功?此事若传扬出去,岂非助长拐子气焰?重伤民心?”
刑部近来被攻讦的官员也不少,刑部尚书心头也憋着一股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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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尚书见势不对,说道:“拐子自是该死,可律例亦不可不尊。”
随后又对林噙年道:“且此告罪书不似出自九岁小儿之手,怕是有些人为替人脱罪,教唆他写的吧。”
林噙年锐眼一刮,“王尚书的意思是下官欺君?”随即讥讽道:“倒不必如此以己度人。”
王尚书双目眦火,“林司业这般含沙射影?难不成做贼心虚?”
“王尚书锱铢必较,是真为维护大盛律例,还是借机铲除异己?”
林噙年神色一厉,“身为吏部尚书,却借考核之机,肆意攀咬朝臣,挑动党派之争,王尚书究竟是何居心?”
御史大夫驳斥道:“林司业慎言!无凭无据攀污朝臣,本官可奏你个污蔑之罪!”
林噙年反唇相讥,“御史台所奏污蔑之言还少?我看大人不如先管好自己人的嘴。”
无论多少粉饰,在林噙年面前,皆是幻花空月,他最擅长一阵见血,直戳要害。
两人面红耳赤,正欲反驳。
林噙年却不再给他们机会,他朝圣人奏请道:“启奏陛下,臣认为拐子一案已无翻案再审之余地。请陛下解其相关官员之禁锢,免其莫须有之罪责,去邪归正,告慰被拐子坑骗之百姓,威慑心怀不轨之余孽!”
袁祖之附和道:“林司业所言有理!臣附议。”
楼敬也跟道:“臣也附议。”
“臣反对。”王尚书冷道:“律法纲纪决不可违!”
洛尚书也奏道:“陛下,陆稹之情可悯,可朝廷之律章不可废,此二者并不相违。”
圣人冷眼看着眼前这些满口讲求遵纪守法的朝臣,想到他们私底下不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便觉得荒唐。
“都不用再吵了!”刑部尚书再看不过眼,撸袖子跪奏道:“启奏陛下,臣有两全其美之法。”
“说来听听。”
“臣认为,拐卖人口,罪不容诛,应不分主从,一并重罚。所以臣奏陛下,修改此条律例,废除从犯流放之刑,主从同罪,皆判死刑。”
刑部尚书继续道:“重典之下,必有公序,如此既能震慑宵小,又能避免朝堂争端,还能告慰百姓。”
不料他来此一手,王尚书与洛尚书顿时傻眼。
圣人畅笑两声,立即拍板,“朕准了,此事便由你亲自来办!”
“臣遵旨!”刑部尚书欣然领谕,他下朝便着人重拟条款!
“陛下——”
“住嘴!”
寇侍中正要劝阻,却被圣人冷冷打断,“自今日起,褫夺寇侍中封驳之权,移于门下给事中。”
寇侍中大惊,正要辩驳,一抬头对上圣人眼中寒芒,霎时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哽了半晌才叩道:“臣……遵旨。”
寇侍中私抹批注之举,不仅使朝臣们相互功伐,还将爪子伸到了圣人碗里,妄图左右君权,这实实在在地触怒了这位年轻的君王,引起他的忌惮,让他动了杀心。
眼见寇侍中被降罪,户部、吏部、御史台皆不敢再言。
圣人随即对大理寺卿道:“即日起,停止对拐子案所牵连之前官员的审查,解其足禁,复还原职。”
大理寺卿应道:“是。”
圣人按了按额头,随后指了指洛尚书,命令道:“吏部、礼部、御史台所有官员,将这封告罪书抄写三十遍,连佛经一起供奉于大慈恩寺。”
啊?还抄?
见被钦点的各部官员皆是一脸菜色,圣人灵台清明不少。
“退朝!”
永和坊,槐柳巷。
日影西斜,汪掌柜正封门打烊,忽闻一阵熟悉的马蹄声,他回头招呼道:“楼兄弟回来啦?”
“嗯,兄长这么早就打烊了?”
汪掌柜露出一口白牙,“你嫂嫂煮好饭了,让早些回去吃。”又请道:“不如叫上妹子,咱们一起?”
“不了。”楼云春看着书肆瓦顶的炊烟,笑道:“她也在等我。”
“哎哟,看我给耽误得,快回吧,都闻着饭菜香了。”汪掌柜赶紧摆手。
楼云春辞了他朝书肆走去。
走到门前,便听见胥姜的声音自后院传来,“月奴,别追鹅蛋!过会磕破了,就没得吃了!”
没一会儿,又听她怒道:“蠢驴!赶紧撒嘴,那可不是你吃的……哎哟,我的鹅蛋!”
随后,伴着两记巴掌声,胥姜气急败坏地怒喝传出来,“我没得吃,你俩今晚也饿着吧!”
他翻身落地,牵着马朝后院而去,走到角门前,一时竟有些情怯。
忽地,角门自里头被拉来,胥姜一见他,先是一愣,随后欢叫一声。
“你总算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他抬脚走进满院余晖,与她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