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坐落兰陵坊,由永和坊过去,需得一个时辰。
一路离愁。
胥姜难得的话少,两人沉默地来到杜宅,却见杜宅前等着不少人。走近一看,多是国子监的生徒和一些士子。
守门的小厮正在赔笑谢客,“我家大人让我转告各位,多谢各位好意前来探望,只是行程匆匆,阖府上下皆忙着打点行装,所以不便见客,诸位还请回吧。”
生徒和士子们都是知礼之人,闻言也不好过多叨扰,便遥遥对着宅门里鞠了一躬,陆续离去了。
突然,有几名士子掏出一些腌臜物砸在杜府大门上,随后冲门里嫌恶的吐了吐口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便跑走了。
还未离开的生徒见状,正要追上去骂,却被小厮拦住了。
小厮拱手道:“各位公子息怒,大人说了,他们做得没错,作弊之人本该遭受唾骂,若不遭受唾骂,这倒是件可悲之事。大人还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大人没做过漏题作弊之举,所以这些人骂的也并非大人,大人并也不会在意这些唾骂。还请各位公子们也别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小厮一席话很快将众人安抚下来。
一个生徒朝门内行躬礼,哽咽道:“学生谨记司业教诲。”
国子监众生徒纷纷行礼道:“学生谨记司业教诲!”
其余士子也感佩杜回之高洁,也各自拱手拜道:“学生受教。”
待人走干净了,小厮才从门后拿来扫帚准备清扫,抬头见胥姜和楼云春过来,忙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胥娘子,楼大人,可是来给大人送行?”
胥姜看着地上的狼藉,心头有些发堵,“这些天日日都有人上门闹事?”
小厮点头,叹道:“自从出了这个案子,咱们家门前就没清净过,所以大人才让谢客,以免有人混进院子,惊扰到内眷。”
“怎么不安排护院守门?”
“大人不让,说要骂便骂吧,骂够了自然便不骂了。”
看中清名,却并不执着于清名,便如他所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样宽阔的胸襟和平和的心境,倒是像经历此事后堪悟了。
这让胥姜安心不少。
路途迢迢,前程渺渺,若无坚韧豁达的意志,难以克服一路所遇坎坷艰难。
小厮上前接过楼云春手中缰绳,对二人说道:“大人交代过,若二位登门,便请二位去书房找他。”
胥姜点头,“好。”
楼云春将木箱从车里抱出来,对小厮道:“有劳了。”
二人进门,在园子里另一个小厮的带领下,往杜回的书房而去。
园内竹苞松茂,丛兰欲秀,处处高洁风雅,一如其主。
来自书房外间,小厮正要去通报,却听里头传来一阵怒吼,“你倒是想得美!”
随后便是曾追‘哎哟哎哟’地叫唤声,看来是又挨打了。
听这中气十足地吼声,胥姜心头愁绪被冲散大半,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小厮笑道:“定是曾二又把大人惹毛了。”
曾追来杜家,起先大伙儿还客客气气地叫他作曾公子,后来不到半个月,便同上下里外都裹熟了,通通叫他曾二。
杜回有时气急,也会这么叫他。
等里头消停了,小厮才进去通报,没一会儿,便出来请他们进去。
两人一进门,便见师徒二人正在分整书籍,想是要带一些书上路。
见两人进来,杜回黑臭的表情便得温和不少,他也没将两人当客,随意道:“屋里乱,你们自个找地儿坐。”
楼云春将箱子放在一旁的矮几上,随后同胥姜一起过去帮杜回整理书籍。
杜回对胥姜道:“你师父那套《文脉溯源》我之前便已上报礼部,后续事宜我也安排妥当,往后自有宋学录和你接洽。”
他竟还不忘安排她的这桩事,胥姜压着泪意点头,“您费心了。”
“力所能及之事,自当尽善尽美。”杜回遗憾道:“可惜不能亲自看见它成书。”
胥姜走到矮几旁,打开带来的木箱,从里头抱出那一套《文脉溯源》放到杜回面前。
杜回打开一瞧,惊喜道:“你刊印出来了?”
“刊印了二十套留作纪念,这套送给先生,以谢先生校勘之劳苦。”
杜回没有推辞,有这套书,想来旅途也不会无聊了。
胥姜又拿出自己写的那册手札交给他,说道:“儿曾在涪州驻留过一些时日,这手札上记录了自京都去涪州的线路,所经镇、府,还有各地风俗,您拿着以作参考。”
杜回接过来翻阅,见里头记得详细,感慨道:“你有心了。”
“应该的。”胥姜又对他说道:“箱子里还有一些药,春夏多虫豸,西南一带尤其多,您带着防治。另外还有些干粮、茶叶,都是能存放的,带着路上吃。”
“好。”杜回笑道:“这般妥帖,倒是像家里多了个女儿似的。”
胥姜忍不住抹了抹眼,随后后退几步,朝他跪下磕了一个头,“先生相顾之恩,胥姜铭感五内。”
楼云春也跪下,朝他磕了个头。
“多谢先生对阿姜的照拂。”
杜回连忙上前去扶,“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随后又朝曾追使了个眼色,让他帮忙扶人。
可曾追却跟着跪了下来,朝他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哭道:“曾追叩谢老师收留教养之情,传道授业之恩。”
他哭得难看,也哭得杜回连连叹气,“本来好好的,一个二个非要惹人伤情,赶紧都起来吧。”
楼云春扶着胥姜起来,曾追却扑到杜回脚下,抱着他的腿哭得更凶了,“老杜,舍不得你走啊。”
杜回拍了拍他的肩膀,满眼心酸,他又何尝舍得?明年曾追便要科考了,可惜他却不能亲眼得见,为他贺喜。且他又怕自己走了,没人管,这个不安分的东西作祸。
“我不在,功课也别懈怠,我修了封书信给林夫子,往后请他替我教导你。”
“真的?”曾追不哭了,神色转悲为喜。
杜回面目表情地点头。
曾追欢呼道:“太好了!”
胥姜直觉他要挨打。
果然,下一刻,杜回一巴掌重重拍在了他头上。
“哎哟!”曾追抱住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忘形了,随后又美滋滋对杜回问道:“老杜,你是不是醋了?”
胥姜与楼云春目不忍睹的别过头。
果然,杜回恼羞成怒的铁巴掌,掌掌到肉地落到了曾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