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所验之书,让鉴官们大开眼界,花样百出的造假手段,让人叹为观止,同时又觉无比悲哀。
这可是京城第一书局,书行的行首,行事却这般不堪,可想而知,在其统领下的书行又该多么污糟。
待验完最后一人一书,周善才再无可辩驳,这当街所验之书籍、字画,无一为真,皆是赝品。
县令问沉着脸,拍案质问:“周善才,你还有什么话说?”
板上钉钉之事,周善才自然无话可说。
“周善才,铁证如山,看你还怎么抵赖。”罗晏得意一笑,随后冲周围的看客们喊道:“大家可都看见了,这么多书,没一本是真的!他继圣书局以次充好,以假乱真,坑人钱财,仗势欺人,枉称京城第一书局,这周善才更不配为京城书行的行首!”
“亏得方才还为他打抱不平,没想到竟都是装的!也忒恶心人了!”
“不仅造假骗人,还颠倒黑白装模作样的博取同情,呸!腌臜货!”
“周家这么有钱了还造假骗钱,可真贪,想来那周侍郎也不是个好东西,说不定比这周善才更贪!”
玩弄人心之人,必被人心反噬。
这作假之事大白天下,咒骂、猜疑之声顿时甚嚣尘上,方才帮着周善才说话的看客们,深觉受到欺骗,喷出的唾沫星子差点将周善才给淹死。
“为富不仁的死骗子!”此时不知是谁自人群中扔出来一堆烂菜叶,正好砸在周善才身上。这跟河堤掘开了一个口子似的,百姓们纷纷捡起地上现成的破烂,劈头盖脸地朝周家人砸去,将其砸得抱头逃窜。
胥姜回头看了一眼旦泗,对方拍拍手上的泥,冲她一笑。
她冲他竖起大拇指,干得好!
一旁看热闹的卖菜老伯,听得愤慨,大方的将烂菜叶分给众人,最后自己也忍不住抓了一把,狠狠朝周家人砸去。
“死骗子!”
县令见砸得差不多了,再砸怕出人命,便让差役敲锣叫停。
周槐被砸得火起,不禁嚷嚷道:“是,我们承认造假,可造假的又不止我们一家,凭什么逮着我们一家打骂?”
周成文也道:“就是。”随后指着罗晏说道:“你们半斗山难道就干净?要验,好啊!那咱们就统统验一遍,看谁能跑得了。”
两个小的这么一喊,周善才也回过神来,与其让自己一人成为众矢之的,那不如祸水均摊,遂即对县令道:“大人,我要告发!这半斗山也造假!”
然后又抬头指着楼上跟罗晏一起来的几家书局掌柜,说道:“还有他们!他们又有谁敢保证自己是清白的?谁家又没出过赝品?”
楼上那几个看热闹的被毫无预兆地薅下水,顿时指着周善才一阵臭骂。
你掀我摊子,我就砸你饭碗,骂着骂着便将继圣书局欺行霸市、压榨同行等罪行一一揭露出来。
周槐跳起来同他们吼道:“乌鸦还敢笑猪黑?要验大家都验,要查大伙都查,我看你们谁屁股干净!”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个狠人,连自己都骂。
胥姜看着相互攻讦,互相揭发,不由得朝楼云春看了一眼。
以利诱之,以利害之。
只出一个董寿,扶持一个半斗山,便切中肯繁,兵不血刃地瓦解掉京城书行,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楼云春察觉她的目光,朝她看来,见她满眼毫不掩饰的赞赏,轻咳两声,抬手掩住翘起的嘴角。
铜锣狂震,县令拍案而起,吼道:“肃静!”
众人顿时噤声。
此事已非单纯的聚众斗殴,各书局造假讹诈、书行欺行霸市这些恶行被当众披露,他便是想装看不见都不行了。
只是此事涉及到朝廷官员,已非他一个县令能解决的,需得上报府尹,由他来亲审。
况且现今头上还趴着个楼云春,他可不信这瘟神真是来这儿吃饭的,他压着自己当街验书,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不想揣测,也不敢揣测,只能应顺其意,照章办事。
只要他将此事规规矩矩地过手,然后上呈给府尹,便与他不再相干,过后只需处置好这桩当街斗殴的案子便可。
他抬头看了一眼楼云春,随后对来验书的苦主们说道:“你们跟随本官回县衙录口供。”又对差役们吩咐道:“将周善才、罗晏还有楼上那几个也带回府衙审问。”
最后指了指周槐等人,厉声道:“将这些打架斗殴的,都先给我扔进牢子里,不要给饭菜。伤得重的,请几个大夫来医治,所费银钱一一登记,过后讨还时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是。”差役们应声而动,将有关人等清点分序,随后押往府衙。
主簿将县令扶上马,二人朝楼云春招呼了一声,便领着被骗的苦主往衙门录口供去了。
有看热闹意犹未尽的闲客,也呼啦啦跟着往衙门跑,剩下的便各回各家,又或是结伴换场,迫不及待地分享今日见闻去也。
看客纷纷散去,唯余满地狼藉。酒楼的堂倌、杂役与相邻店铺的掌柜、帮工,都出来收拾,没用多久便将街道清理干净了。
吴清窗和旦泗同胥姜几人告辞,随后也往衙门去了。那三千两是二人的好友,自要去助阵一番。
“痛快!痛快!”曾追心满意足地回到马车上,欲同袁祖之和胡煦一道回袁府,想来今日少不得要畅饮叙怀,定也少不得被杜回唠叨。
袁祖之邀请道:“胥娘子不如也到我府上饮一杯?烟烟常跟我念叨,说许久不见你,想得紧。”
胥姜笑辞:“肆里事忙,今日便不去了,劳烦先生给烟烟带个话,就说我改日上门去看她。”
袁祖之朝楼上看了一眼没看到楼云春,估摸着两人还有后话,也没勉强,便带着曾追和胡煦驱车走了。
胥姜没等多久,楼云春便自酒楼里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苦大仇深男子。
“楼大人好走。”
“嗯。”
等楼云春转身,男子立刻朝楼云春龇了龇牙,胥姜见状不由得喷笑出声。
楼云春回头,却见那酒楼东家,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恭顺模样,心头甚是不解。
再转身看胥姜,却见她笑着摇摇头,骑上驴背,扯着缰绳往前走了。
楼云春等马仆牵来马,同酒楼东家拱手道别后,便跨马打缰踩着驴蹄印追了上去。
等楼云春走远,酒楼东家脸都绿了,连连呸了几声,随后截过堂倌端来擦洗桌椅的一盆水,狠狠泼向门外。
“晦气!”随后又对正在估算损失的掌柜说道:“将他给我挂黑榜,往后不许接待!”
掌柜抛了抛手里的沉甸甸的钱袋子,说道:“可他给了不少银钱。”
酒楼东家一愣,哼道:“那往后他登门别来知会我。”
随后接过钱袋子揣进怀里,径自上楼去了。
眼不见心不烦。
胥姜没有回书肆,既然都来了寿康坊,那自然要去曹家拜访拜访,顺道瞧瞧那两张榻打得如何了。
她走得慢,俄而便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她抿起嘴,不用想便知道来者是谁,可她故意没回头,惹得人心切。
楼云春驱马追来,轻唤道:“阿姜,等等我。”